- +1
对话张泉灵:离开央视感觉像离婚,我不会“出门就扭头吐痰”
“今后,我的身份不再是央视主持人,因为生命的后半段,我想,重来一次。”
9月9日早间,央视原主播、记者张泉灵发布长微博,记录自己从央视离职的心路历程。
2015年年初的一场“咳血”之症,让张泉灵开始换角度思考人生;《三体》和《大设计》中的独特角度,让张泉灵开始转变思维方式。
她说:“如果好奇心已经在鱼缸外,身体还留在鱼缸内,心会混乱吧。”
于是,她决定离开工作了18年的央视,“我要跳出去的鱼缸,不是央视,不是体制,而是我已经在慢慢凝固的思维模式。”
转身之际,张泉灵投身“创投界”。这个看似和记者身份八竿子打不着的领域,在她自己看来,却有很多相似之处。“新闻和投资真的很像。(在顺序上)一是(确定)选题;二是接触当事人;三是了解情况,搞清楚前因后果;四是做背景调查;五是给出结论和观点。”
上个月刚从美国硅谷考察回来,9月9日午间,张泉灵又开始收拾行李,下午准备飞印度参观公司和创业项目。在赶往机场的路上,她和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聊起这个选择时,提到最多的词语是“好奇”。
这份“好奇”,也许是源于记者的职业探究,也许是源于双子座的她独有的性格特性。在离职前,张泉灵便好奇地接触了不少创业者,听他们的故事,了解他们看世界的方式,自己也越来越被互联网和创业所吸引。现在,她已在紫牛基金新岗位上开始谈项目了。
其实,关于张泉灵从央视离职的消息,早在今年5月便有人在微博上爆料,但被本人否认,而7月初再次爆出离职消息。这一次,消息得到确认。
学德语的张泉灵,自1997年考入央视国际部,便担任起记者、编导、主持人的工作。2000年,她任新版《东方时空》总主持人,以及《人物周刊》《焦点访谈》《新闻会客厅》栏目主持人,于2010年获得第十一届长江韬奋奖。
犹记得,2008年时,刚从珠峰上做完奥运圣火登顶报道的张泉灵,从拉萨直接赶往都江堰,现场报道汶川地震重灾区灾情,成为首个深入灾区的央视女主播。
善于现场报道,说话层次鲜明,逻辑清晰。可以说,张泉灵既有外景记者的干练,又不乏新闻主持的大气。如今离职,引不少人扼腕。
作为中国媒体的“金字招牌”,央视这一大平台是无数人挤破脑袋都想进去的,但近年来,李咏、郎永淳、杨柳等央视主播陆续离场,似乎显示一波央视“离职潮”不可避免地来临了。
【对话张泉灵】
“做互联网创投能满足我的好奇心”
澎湃新闻:什么时候产生离开央视的想法,是什么促使了该想法?
张泉灵:最直接原因是,今年年初得了莫名其妙的病,促使我重新思考人生。
当时的状况就是长时间咳嗽,所有验血报告都不符合急性感染或病毒感染。但对于直播节目来说,咳嗽是没法工作的。我有三次主动去上班,导播都求我:“你还是休息吧。”因为我一咳嗽,导播就要把声音拉下去,用别的声音来替,这给整个直播团队带来了麻烦。于是,我就歇下来了。
歇下来后,我就想去学潜水。一开始,我没把咳嗽当回事。其实,潜水时吸的是纯干空气,会加重咳嗽,这是我事后才知道的。学潜水后,我咳嗽时就开始咳血,一口一口往外吐血很吓人。大夫也说必须赶回来查肺癌排除。
我想了半天,到底要不要回去,后来想通了。如果真是肺癌,按照这种状态,回去也没什么意义,不如先把潜水学了。最坏的情形也就这样了。
这件事触发我去思考,发现人生有很多想不到的进程。你认为它是线性的,但也许未必。如果未必,就得自己想想是否有另一种活法。
其实,在学潜水前后的时间里,我都在关注互联网,当时完全不是为了跳槽,就是好奇。
因为我是记者,(出于职业习惯)突然发现一个很庞大、很新的东西渗透了生活的方方面面,但自己对它了解不深,只能从外围看,心里就很焦虑,想去关注。
本来这两件事情是没有关联的。后来,一方面我在想生命是否有另一种活法,另一方面我在关注互联网对生活、生产、经济产生的影响。
所以,当有一天我去猎豹时,傅盛安排了公司各阶层的7个员工和我聊天,从副总到普通产品经理都有,我很受触动。其实,拜访各互联网公司时,我也要求大佬们,“我想听听你的员工怎么想。”这不仅仅是在了解一个公司,也是在了解一群人怎么看世界,怎么看行业,工作状态是什么样的。
澎湃新闻:了解这些情况是出于好奇?
张泉灵:完全只是好奇。如果只是一家互联网公司的话,可能没有那么打动我。
说实话,从做内容的角度来说,我最喜欢的是新闻。从做新闻的角度来说,我觉得央视还是个很好的平台。因为它有很独特的资源,而且提供了高度去看世界,这个很重要。在央视还有一个好处,就是不需要迎合谁。这在做内容的领域里,也是蛮难得的。所以,如果去互联网媒体仅仅做内容的话,可能对我没有那么大的吸引力。而我本人是个特别好奇的人,能满足我的好奇心就能最大程度满足我。
那天,我去猎豹聊得挺兴高采烈的,晚上傅盛约吃饭继续聊。我记得,当时傅盛嗓子都哑了,依旧热情地和我介绍早期投资。就是那个晚上,(他)很快说服了我。因为我突然发现,原来早期投资这么有趣,可以满足人的好奇心。
其实,我之前也有过这种感受。之前出于好奇,我关注了很多互联网的内容和创业团队。去看创业团队时,感受到了他们全新的思维模式,对未来世界强烈的信心和好奇心。但是,之前我不清楚自己和这些创业者之间有什么关联。那天晚上傅盛说服了我,可以做这件事。
澎湃新闻:关联是什么?
张泉灵:傅盛对早期投资的形容是,一群世界的侦察兵用自己所有热情、生命力、创造力去探寻这个世界,发掘未被开发的荒蛮之地,创造新的东西。这些是我原来接触创业者就意识到的,只是没有这么清晰。
其实,投资不仅仅是给钱,也要给创业者提供你的过往经验,比如CEO们一路杀出来的经验。你能帮他们一起成功,然后让他们的好奇心和对世界的开发,带领你一块进入一个新世界。这没有意思吗?很有意思啊。
“我相信,任何一个互联网公司的离职率都要高于央视”
澎湃新闻:你决定从央视离职时,家人和台里是什么态度?
张泉灵:台里当然希望我留下。可以说,没有中央电视台就没有我。我所有拥有的一切,都是在央视的平台上做到的,包括建立的思想路径。
我第一次跟领导谈想换工作岗位、换条路径时,很难开口。这种感觉特别像离婚。很难跟一起奋斗了那么久的同事们开口,说也许不能陪你们一起把这条路走下去了。因为大家都理解,这条路现在走得不像原来那么轻松,央视的发展受到了很大挑战,也面临着自己的变化。我还是有愧疚的,说好大家一起坚持,却没有陪大家走下去。
但另外一方面,我还是会想,剩下的时间应该花在哪里,才符合我真正想做、不会有遗憾的想法。
领导花了很大力气劝,问是不是给的平台还不够。我说当然不是,是我自己看到了互联网给世界带来的新变化。对于一个充满好奇心的人来说,我不满足于只是在外面看,更希望参与。这真的只是我的个人选择。
当然,领导、同事也有另一层担心:出去这件事靠不靠谱?他们常说,我们理解现在互联网是个全新的、冲在前面的领域,你对此很好奇,但你能不能更谨慎地考虑,万一离开央视只是去了开心网呢?
家人也是一样。(他们觉得)你奋斗在新闻行业这么多年,是不是要这样告一段落?
我也花了几个月时间来说服自己,确定性对我来说有没有那么重要。
因为我在一个确定性的平台上待得太久,生命里习惯了确定性的需求。因此,我会想知道,这究竟靠不靠谱、确不确定。其实,人生的确定性没有那么重要。但大方向要对,就是互联网对这个世界的改变,这个大方向是不可阻挡的。大方向确定以后,无非是(失败后)在别的领域再开始,积累的都是经验。我们投的大多数创业者可能不会成功,别人的不成功也是我们的经验。我本来就是因好奇去的,未来的失败也是我的经验。
澎湃新闻:从央视出来后,你给自己定的方向是互联网创业?有可能这次创业失败了,但经验可以积累到下一次?
张泉灵:我不能说下半生所有的时间都是互联网,因为它发展太快了。
我原来常说,做记者最好的地方是,你的一辈子是别人的几辈子。因为你去过更多地方、见过很多事情,但这是职业特点。而这个时代最伟大的地方在于,它给了每个人这样的机会。
因为世界进程加快了,在卡耐基时代诞生一家公司需要几十年做成百年老公司。在互联网时代,做成一家伟大的公司可能只需要几年时间。而几年时间,整个世界都可能因此改变。每个人的一辈子比原来有了更多可能性和更多选择。互联网一词出现后,我们都在说“物联网”,世界可能因物联网又有一次变化。所以,很难用现在的互联网模式来考虑下半辈子。
但我想好了,我的下半辈子真的就是这个方向,用创业人的眼光走在最前面,看最前面的东西。
澎湃新闻:你长微博中提到的“鱼缸”,很难让人不去猜想是否和体制有关,近年越来越多的央视人出走,选择了新的方式,您怎么看这些选择?
张泉灵:不要把体制看成制度或框架,体制本质上也是一群人的思维模式。每个体制都有弊端,也有更有效率的工作机制。
另外,不能把个人选择归结为简单原因。简单地说离职的话,我相信,任何一个互联网公司的离职率都要高于央视。所以,不要把个人选择归结为共性原因,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原因。
同时,从我个人角度来说,我很感激央视,我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在央视平台上成长起来的,包括我的好奇心以及满足好奇心的经历和眼界。我能有今天的选择,和央视给我的高平台、高眼界有关系。央视对于培养一个人的视角非常有帮助。另外,我不会做“踏出这个门槛,扭头吐一口痰”这种事。我还有那么多同事选择在这个平台继续努力、推进,18年来我们有同样的价值观和努力方向。扭头吐痰这种事情,既不公平也不厚道。
澎湃新闻:受互联网影响,“离职潮”对大多数媒体以及央视来说,成了不可避免的词汇,你怎么看这个现象?
张泉灵:这个时代给了人们更多选择。你原来做新闻,这是你的第一选择,现在还可以做自媒体,所以,我觉得是这个时代给人的选择多了。
澎湃新闻:是外界机会多了,而不是平台的原因?
张泉灵:首先,外界机会多了是肯定的。第二,去年在北大做校招时,我说,“如果你想做主流电视新闻的话,央视还是最好的平台。”我现在依然坚持这一点。
这不是央视一家的问题,所有传统媒体未来都会面临巨大的转型:一个是传播渠道的转型,受众在哪里。当然无论在什么时代,都需要好内容,但紧跟内容的就是传播,其实央视也在面临这样的改变,也在重视新媒体。第二个是盈利模式是什么。原来媒体主要盈利模式靠的是广告,但现在从纸媒到电视媒体,广告这种盈利模式正在受到巨大挑战。那意味着在考虑新的盈利模式时,要考虑新媒体,也要考虑传统媒体传播方式的后面到底在争夺什么。
移动互联时代最可怕的事情就是,每个受众包含一个ID,我们清楚地知道谁在看、他是谁。大数据给“你是谁”挂上成百上千个标签,能做出精准推送。但在电视机面前,电视台并不知道你是谁,只知道每个城市在什么时候看,只能通过简单的跳转率、分钟收视率来判断受众是否喜欢,但并不知道受众喜欢什么。这是每一个传统媒体都要面临的,报纸也是。
所以,对ID身份的争夺,会成为未来媒体的焦点。这不只是央视的问题,也是其他媒体的问题。
“在早期创业领域,让人活得更长就是一种帮助”
澎湃新闻:你说最佳创业年龄是25岁,那对于已经42岁的你来说,现在的优势是什么?
张泉灵:如果是自己搞一个新项目,42岁可能有点老。但对于投资来说还好,因为投资界的年龄普遍要比创业界的年龄老。
做记者的经验是非常好的资源。我做了18年记者,积累了很多人脉。做投资有一点和记者非常像,就是要被迫了解各行各业的人,积累人脉。
投资也是如此。你需要去了解各行各业的人,包括很多从来没接触过的。那么,原来做记者时了解新东西的方法可能未必有效,但看人的方法论却是有效的。特别是在早期投资上,重要的是看人。还有,你不可能了解每一个行业,但做记者给我的经验是,当我不懂一个行业时,我一定能在24小时内找出一个懂该行业的人教我。
澎湃新闻:你主要关注什么领域,投资什么领域?
张泉灵:我本人会看内容领域比较多。我认为,从现在开始,未来一年是互联网内容爆发的重要时间。
其实,在紫牛基金的团队里,有猎豹移动CEO傅盛、罗辑思维的罗振宇、经纬的张颖、多玩游戏的李学凌、58同城的姚劲波、真格基金的徐小平、时尚集团的苏芒。他们的领域和经验都很丰富。
其实,对创业者来说,难得的经验是谈判桌两头的经验。我创过业,也见过创业者,知道怎么谈判。两头经验汇集起来,对创业者来说是巨大的(财富)。投资人见过太多项目的生和死,他知道怎么样的项目会死,当然所有的创新领域没人敢告诉你怎么会赢。但是,我觉得这一群人加起来足够告诉你怎么会死。其实在早期创业领域,你让人活得更长,就是一种帮助。
澎湃新闻:现在涌现很多投资基金,真的有这么多好且合适的项目吗?
张泉灵:现在的确钱多好项目少,所以投资人也在转变。
原来投资人很高冷,坐在办公室里就行。现在,大家都说投资界是“投资狗”,到处出差找好项目。而且,投资人越来越跟着早期创业走。原来投资人可能要看数据、客户量、趋势,我再投你;后来就变成你得有个demo、有产品让我看看,我就投你;到现在,我看你是个靠谱的人,你有个idea,我就投你。据说,还有更往前的,你连idea都可以不清楚,我确认你是个靠谱的人,可以先来孵化一段时间,想想idea。
门槛越来越低,这对于创业者来说是好事情。
澎湃新闻:你们是否想做成像创业工场那样的平台?
张泉灵:有些不同。我们还要做创业营,叫做“紫牛创业营”。我们给创业者最大的帮助,不是你花钱能买到的一些资源。
我认为,给钱这种方式就是给资源,而大多数资源在市场上是可以花钱买到的。花钱能买到的资源我们就不再另外提供了。我们的孵化是希望,站在全球企业的视角上,把那些从血路里拼杀出来的CEO经验,传递给创业者。还有,更多的是一对一的项目指导,而不是简单地说我来给你上节课。简单上节课的话,我的方法论你未必能理解,就算当场觉得有收获,但具体到把方法论用在自己产品上时,真的用对了么?没有人知道。
但我们希望在这点上,能让CEO一对一地提供帮助,这个是目前其他孵化器或投资平台做的还不多的。
澎湃新闻:这样的工作和在央视时最大的不同是什么?
张泉灵:原来,写一篇文章、说几段话、做一部片子就好了。现在,你得把意见给出去,而且要对所有投资人负责,压力好大。
毕竟,我在这个行业还是新人,所以要很努力地学习,需要了解的东西特别多,需要开放学习心态。
- 报料热线: 021-962866
- 报料邮箱: news@thepaper.cn
互联网新闻信息服务许可证:31120170006
增值电信业务经营许可证:沪B2-2017116
© 2014-2024 上海东方报业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