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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追司马:陕西韩城为何会有两座太史公墓
暑热犹存,倒也云淡风轻。在这样的一个初秋的日子,西安讲学余暇,和音韵学专家水谷先生以及他的几个学生,包租一辆商务车,早上从西安出发,直奔韩城。200多公里的路程,在高速公路上奔驰不到两个小时,便进入了韩城的地界。
观察着窗外沟沟坎坎的黄土高原特殊地貌,听着司机师傅讲述陕西的风土人情,车向韩城中心部疾驰。蓦然,道路正前方偏左犹如断崖一般的黄土高坡上,矗立着的一列字牌闯入眼帘。千米之外,八个红地黄色大字,依然清晰醒目,如果近前,一定是十分巨大。内容不是商业广告,是对韩城的宣传。这八个字为“史记韩城,风追司马”。
高速公路旁的“史记韩城,风追司马”巨幅宣传牌不是旅游热点地域的韩城,吸引我们前往的正是这八个字所述。以《史记》开创了纪传体史书体裁的司马迁,故里就是韩城。
对文字敏感的我,脑海里这八个字一直在萦回。“史记韩城”易解,“风追司马”之风为何风?
到了韩城市内,朋友介绍的韩城史记研究会会长薛先生,先利用午饭前的一个多小时,引领我们一行参观了城内颇具规模的文庙和毗邻的城隍庙。午饭后迅即驱车20多公里,前往司马迁的故里。
上午在接近韩城的高速公路上,车过一座长达3公里的高架桥时,左手侧曾远远望见依山而建的古建筑群,曾经来过的水谷先生告诉我说,那就是司马迁祠。
不过,我们此刻驱车前往的,并不是上午途经的那座司马迁祠,而是去一处不大为人所知的司马迁遗迹。
我们的车沿着虽不宽阔却也平坦的公路走了一段不算短的时间,沿途时见农民在把收获的早熟苹果放在路旁等待收购。上午来时的路上,陕西人的司机许师傅跟我说,陕西的人口密度很大,农民人均拥有的土地数量也只有一两亩,因此大多种植一些经济作物。的确,前些天朋友陪同去看唐陵时,正遇上农民在收获并就地贩卖葡萄。
车入徐村。熟悉路径的薛先生引导车子穿过村庄,让车子停在了村头,走向了路边的一座“法王行宫”的不大的牌坊。穿过牌坊,走上一条通往高坡的羊肠小道。在车行时望见窗外黄土高原的奇特地貌,曾让我和几个没见过这样奇观的学生很是兴奋,不停地隔着车窗拍照。此刻走在小路上,放眼看去,这样的地势就在身边。不过,自然景观还没来得及让我们再度兴奋,攀行不过三四十米,坡顶出现了新的景观。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小戏台和紧挨着的一座坟墓。墓碑上隶书大字赫然:“汉太史公司马迁之墓。”墓碑之后是圆形砖砌坟墓。写出“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史记》的一代巨匠司马迁,坟墓居然冷寂地栖处于萋萋荒草杂木之中!我不敢相信。
位于徐村原上的司马迁墓薛先生介绍说,这座坟墓是司马迁的后代重建的。的确,在中间一行大字“汉太史公司马迁之墓”的左侧,记有“岁次甲戌清明重建”,右侧则记有“徐村同冯后裔敬立”两行小字,背阴则有记录重建经纬的墓记。年代并不久远。“同”“冯”为徐村二姓,“同”是“司”字多一竖,“冯”是“马”字多两滴水。旁边的戏台两旁还有一副对联为:
真假真假真真假真假分不清
错隐错隐错错隐错隐辨不明
对此,联系到坡下法王行宫的牌坊,薛先生讲了一个传说。传说司马迁遭受宫刑之后,其子嗣亲人为了避难,逃到徐村。法王行宫的牌坊和坡上戏台都是借助其他事由做的障眼法。“同”“冯”二字为隐姓,戏台对联诉隐衷。事实与否,我只是姑妄听之,并不想追究。
离开司马迁墓,再入徐村,来到一处古建筑群,中央的匾额是“汉太史遗祠”,原本紧锁着的大门,村长为我们的到来打开。入门有匾曰“入则爱见”,反面对着出门人的匾则云“出则忾闻”。院内两旁的建筑物破败失修,中间的殿堂供奉着司马迁像,看上去倒还是时有香火,不甚破旧。祠堂的左侧为很早以前的司马家族坟茔,右侧则为“龙门书院”,后来曾作为小学校使用,两副乒乓球案还摆在露天。
龙门书院外下坡有砖阶数阶,过了一个拱门,薛先生特地提醒我们看拱门背面刻着的一幅匾额。这4个字正为“风追司马”。薛先生介绍说,当年央视和凤凰卫视做司马迁的节目,曾苦苦思虑题目而难以决定,最后发现了这块匾额,大喜过望,于是那期节目便叫作“风追司马”,从此“风追司马”遍韩城。据报道,韩城还在文庙发起了“风行司马精神,追逐史圣脚步”的签名活动,有位国学闻人也写下“风追司马到韩城”的诗句。我觉得“风追司马”之“风”,绝非自然界之风,是范仲淹所说“先生之风山高水长”的精神之风,“追”则为风从景行之意。龙门书院旁的“风追司马”,当是勉励学子要学习和达到司马迁的学问与境界。
“风追司马”宣传语的出处离开司马迁遗祠,车子开出徐村不久,司机便在路旁停下。路旁竖立一块“韩城市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石牌,上面写着“司马祖茔”四个大字。石牌之后,便是一个面积不大的矮砖墙围,前碑后墓,并立着两块墓碑,左右分别写着“汉太史司马公高门龙莹”和“汉先太史司马公之墓”。据薛先生介绍,这些都是司马迁的先人。此地叫东高井,原本为司马家族聚居之地,后因司马迁遭受到不测,才逃到徐村的。薛先生如是说。
位于徐村不远的东高井“司马祖茔”在司马祖茔略作短暂停留之后,车子上路,继续疾驰,直奔上午曾遥遥相望的司马迁祠。
相比较刚刚考察过的寒伧破旧徐村司马迁墓祠,依山而建的司马迁祠豪华而壮丽。山下辟出的广场,绿树葱茏,碧草茵茵。广场两侧,按照《史记》十二本纪顺序而建的石雕群像,从传说的三皇五帝园开始,向游人讲述着《史记》故事,有夏商西周,有春秋战国,有秦皇汉武,有妲己吕后,有刘邦项羽,有文景之治。广场中央则矗立着据说是世界上最高的手持书卷的司马迁铜像。这是治史者的鼻祖,仰望高大的铜像,须顶礼膜拜。我在像前留影,刻意显现高大与矮小,表达敬仰与谦卑。
司马迁祠墓山下广场矗立的司马迁铜像豪华而壮丽的广场是近年来公私出资而建。向山而进,穿过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杨虎城和邵力子出资重建的坚固而别致的芝秀石桥,便来到了“汉太史司马迁祠墓”的“山门”。
司马迁祠墓入口处远上祠墓石径斜。石径坡度缓处无阶,每走不远,便有犹如牌坊一样的门,分别挂有不同内容的牌匾,过了题写有“汉太史司马祠”的大门之后,第一道门的牌匾为启功先生题写的“汉太史司马迁祠墓”。第二道门的牌匾为“高山仰止”,仰望巍巍在上的司马迁祠墓,这四个字既是写实,又有写虚,表达景仰之意。
“高山仰止”牌匾踏石而进,拾阶而上。经过又一道门的“史笔昭世”牌匾时,我特地在其下留影,以明吾志。余治史,不敢称昭世,然亦有启智寻鉴之心。
“史笔昭世”牌匾看到写有“太史祠”牌匾的门时,知道已经到达了山顶的殿堂。入门之后,同样是前碑后墓样式的司马迁墓便出现在眼前。
“太史祠”牌匾据介绍,这座司马迁墓,西晋永嘉四年(310)汉阳太守殷济始建。是时,于西晋正为危急存亡之秋,“五胡乱华”,永嘉南渡。于此时建造了司马迁墓,可有传承一脉文化之意在?
此后,不分王朝,无论种族,一体相继的历代帝国政府,宋、金、元、明、清,都曾多次对祠墓进行过修茸。其实,文化的认同正是宣扬正统的根基。在明朝灭亡之后,同处于汉字文化圈的朝鲜、日本、越南,曾纷纷自称过“中国”,接受了中华文化的他们,自认为承继了正统。
现存的司马迁墓冢为砖砌蒙古包形状,相传为采《易经》“大哉乾元”之“元”为国号的元世祖忽必烈敕命所建。冢高约3米,周长为18米。墓冢周围镶嵌以八卦及花卉砖雕图案。据说八卦象征着司马迁“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的终极探索。因而当地人也把司马迁墓成为“八卦墓”。不管前人的意图,无论后人的附会,“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则的确应该是治史者应有之志和终极目标。
历代王朝修茸的司马迁墓司马迁墓顶枝干一分为五的古柏徐村规模不大的司马迁墓的顶上,生长着一棵自然而生的柏树。而这里颇有规模的司马迁墓的顶上,也生长着一棵高大的古柏,枝干一分为五,因而被称为“五子登科柏”。 跟上午刚在韩城文庙庭院中看到的枝分为五的古柏一样,附会的解释都折射了科举出现之后人们的梦想。
在司马迁的故里韩城,居然存在两座司马迁墓。孰为真,孰为伪?同行的水谷先生让我猜。
于我而言,真伪其实并不是关注之所在。让我感兴趣的是,两座史圣之墓的建造者。一是民间所建,一是政府所为。民间所建狭小局促,破败失修;政府所为宏大壮观,香火不断。连古柏似乎也势力,长在民间所建墓上的,普通而寻常;长在官方修建墓上的,高大伸五枝。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政治是灰色的,文化之树长青。政治藉文化留下痕迹,文化不藉政治而生存。文化不排斥政治,政治则时或对文化形成破坏。不过,毫无疑问,当政治发出正能量之时,则会对文化的发展形成促进。文化欢迎正能量的政治。
拜谒史圣两墓冢,忽然,近日来网上频传的一句话在脑海浮现:“历史研究是一切社会科学的基础,承担着‘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的使命。”诚哉斯言,吾辈任重道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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