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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访野夫:1980年代女孩子喜欢写诗的人
在那个被誉为文学黄金年代的1980年代,爱情是什么样的?人和人之间的情感是如何的?和今天的快餐式爱情有何不同?这回作为编剧的野夫试图用一部电影《1980年代的爱情》来找回关于那个时代的记忆,也借此寄托对那个年代的怀念,“如果不怀念,我不会写一本书专门命名为《1980年代的爱情》,我完全可以换一个书名。包括电影,我也和制片方说不能改名字,不能取消‘1980年代’这几个字。”
这个故事野夫写了十几年,他在写作的过程中学习沈从文,即使在文风上也在向沈从文致敬,不过他觉得电影是体现这个故事的最好方式。
近日,由长江新闻主办的电影主创分享会在上海举行。在后场休息室昏暗的灯光中,野夫点了一支烟,吸了一口后,在吐出的烟雾中,他开始回忆起那个永远也回不去的年代。
野夫一直认为还会出现八十年代那样的文学黄金期,“但会在一个像八十年代那样中国处于大变革的时代。八十年代结束了‘文革’那种极‘左’的时代,然后开始‘思想启蒙运动’和‘文艺复兴运动’,那整个文学像井喷似的发展。现在还不具备这样的条件。”
野夫。美好的八十年代
澎湃新闻:八十年代的爱情是怎样的?和这个时代的爱情有什么不同?
野夫:八十年代的爱情更单纯、更纯净、纯洁、含蓄和羞涩,也更压抑,这都是属于八十年代的几个主题词。基本上从八十年代过来的人都同意这几个主题词。八十年代充满了理想主义和浪漫主义,没有那么现实。
当年的人可能都很贫困,没有什么物质欲望,女孩子会喜欢写诗的人。在今天,一个写诗的人连生活都不能自理,没女孩子会喜欢的。但那个时候写诗的人特别吃香,所以八十年代中国写诗的人最多,那时写诗就像穿名牌服装一样,是一种时尚。
和这个时代爱情的对比,首先我们不做价值观的评价,不说谁好谁不好。今天的爱情比较开放,这都是对的,因为用今天的眼光来看,我们当时的那种爱情是有点压抑人性的。而压抑人性是不对的,是对人性的扭曲。
这个时代的爱情从特质上来说更现实一些,更注重对结果的追求。心态上比较功利,做一件事情就要有相应的收获,目的性很强,不做劳而无功的事情。
第二点,现在的爱情简单快速,“约不约?”“约!或者不约。”爱情就变成这样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情。男孩会在微信上问女孩:“我请你看电影你去不去?”如果女孩不去,第二天很可能男孩也不会再继续追求了,换个人再约,也没有什么伤害。
过去我们要写一百首情诗,加几十封情书才能靠近一个人,而且还没什么把握。今天可能就发一条微信,或者陌陌约一下,甚至摇一摇都能摇出爱情来。时代的变迁决定了追求爱情的方式,现在谁还写信呢?
电影《1980年代的爱情》将于9月11日上映。澎湃新闻:您刚讲到诗意的八十年代,如果让您说出一个代表八十年代的关键词,您会用哪一个词?
野夫:我会用“干净”,另一方面,八十年代充满了理想主义。那个年代,多数人都有家国情怀,不仅关心自己,还会关心社会和国家的走向。可能是因为我们在“文革”中长大,受了改造世界的教育。
澎湃新闻:在您看来,八十年代和李陀的七十年代、北岛的六十年代如何接续?
野夫:其实这个定义是不准确的。严格意义上说,北岛的活跃是从七十年代开始的,李陀七十年代也只是在北京的小圈子中活跃,他的成名还是在八十年代初,他不能算作七十年代的典型。北岛七十年代创办了《今天》,不是在六十年代。北岛这些人被大家认识也是到了1977、1978年。他们1974、1975年开始做地下刊物,并不为全国人所知道,还只是在一个圈子里有影响。
如果非要找出一个代表六十年代文学的作家,就可能是浩然,那时全国只有鲁迅和浩然。七十年代,地下文学才开始有点点抬头,到八十年代进入一个群雄纷起的时代,那不是一个人可以代表的,那十年每个领域都诞生了太多的牛人,包括诗歌、散文、小说、报告文学和戏剧。谁来代表八十年代都不可能服天下。
澎湃新闻:您觉得八十年代这种文学上的繁荣还会复兴吗?
野夫:我一直认为会,但会在一个像八十年代那样中国处于大变革的时代。八十年代结束了“文革”那种极‘左’的时代,然后开始“思想启蒙运动”和“文艺复兴运动”,那整个文学像井喷似的发展。现在还不具备这样的条件。现在在文学圈很活跃的人,还是以八十年代为主,莫言也好,还是苏童、余华和阎连科也好,这谁不是八十年代出道的。并不是这些人一定高于很多人,而是因为占据了一个好的时代,然后爆发出来。
澎湃新闻:您是常年住在大理吗?为什么会选择大理?
野夫:一方面,是因为厌倦都市生活和商业社会;另一方面,我们是都市生态的难民,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种难民,战争难民、政治难民和生态难民。当都市越来越拥挤,雾霾越来越严重,这是一种生态的恶化,所以我们就想迁徙。我认为,在中国,真正很适合我们生活的一个地方就是大理,气候好,风景好,民俗好,吃的食品食材好。而且那里又有新的移民形成的文艺圈子,氛围比较好,加上地方政府的宽容,留住了文化界很多文学家和艺术家。
我们那个小区住的国内著名的诗人至少十几个,还有一批作家和国内知名的大画家,民谣界的音乐大牛像周云蓬都是我们的邻居,还有编剧和导演。我们每年在大理开的诗会都是全国很顶级的诗会,我们这会儿正在演话剧,说演话剧,大家马上就开始演《茶馆》,而且演出来像模像样,挺好玩。我们还搞其他很多各种活动。
澎湃新闻:为什么想逃离都市?
野夫:对都市生活越来越不习惯。至少这种拥挤感、压迫感和做一件事在路程上所耗费的时间和精力让人觉得很烦,会给生活带来很多不便。现在没什么事情是不会到大都市来。虽然都市生活很发达,但它给我的生活带来的却是不便。
但是在大理,如果我晚上六点想找几个人一起吃饭,打完电话,可能几分钟后一二十个人就聚到一起了。小城生活回到了熟人社会,这是我们少年时代的生活,所以回到小城就好像回到了少年时代,简简单单,快速方便。
但在大理生活也有很慢的一个方面,可能整个下午都在那里喝茶、聊天,没有什么事情逼着你赶路。像你现在,采访完就要赶回家里或者单位,晚上再加班赶稿,路上耗去你三分之一的生命。这是都市让我恐惧的地方。
澎湃新闻:你们这样的文学大家都逃离了都市,是造成现在都市文学很乏味的原因吗?
野夫:都市文学也可以写得很好,要看是仅仅写读书表面的这种繁华和灯红酒绿,还是真正切进了都市的心脏,一个都市也是包含了众生的,有富贵的,有权势的,也有饥寒交迫的,也有底层的,草根的,所以要看是否把住都市的脉搏。要仅仅写在都市中的男男女女,卿卿我我,当然可以,但重要的是你要写得深刻。张爱玲写的都是都市,但她对人性的解读让人读起来觉得有味道。
我们这一代人的成长是残忍教育
澎湃新闻:您为什么称微博为江湖?
野夫:江湖是论正邪的,所有的江湖都有正派人物和邪派人物,微博也是这样。在微博上,稍有判断力,就会分辨出哪些是正人君子,哪些是小人或人渣,这就是微博的江湖。每个人在微博上自由发言的同时,也在晾晒自己的灵魂和心灵。天天在微博上骂人的,只要受过正常教育的都知道这是人渣的行为;而在讲道理和传播真理的,一定是好人。我就不点名了,在今天这个时代点名是危险的,但这个道理不难分辨。哪些人在那里做公益、做慈善和做好事,帮助他人,哪些人甚至冒着危险在说真话,哪些人是在那里厚着脸皮说假话,受过正常教育的人都能辨别。
澎湃新闻:您曾说您写作“不是为了恨,而是为了爱,也为探究人何以成为他人地狱的原因”,能再具体讲讲吗?
野夫:我们这一代人的成长我用一个词来形容,叫做“残忍教育”。我们从小习惯看到人与人之间的斗争、批斗、殴打和游行、戴高帽子、羞辱和骂脏话、打架、武斗和杀人。“文革”的时候人和人之间没有任何信任,这是非常恶劣的社会生态。我们要在这个世界上播种爱而不是播种恨,不要再回到之前那样一个时代,这也是我们写作的初衷。
澎湃新闻:您在武汉大学的时候结识了易中天,能讲讲您和易老师的故事吗?
野夫:易老师那个时候还是讲师,我当时是在作家班,同学多有家有口,易老师对我们也非常友好。当时我在武大愿意听的课不多,他的两门课我是去听的,而且听过之后非常喜欢。后来他的课程考试我得了最高分,他对我也有印象。再后来因为一篇文章的原因,他请我到他家里去聊天,我就成了他家的座上客,加上后来经常喝酒聊天,就成了好朋友。我们交往这么多年,到今天是亦师亦友的关系。
在八十年代的武大,他都是一个敢说的人。他讲课的教室必须是最大的,窗户上都趴着听他讲课的人。每个学生都喜欢真诚的老师,有自己的真知灼见,又敢于发表;说套话、念教材的老师大家都不喜欢。我们从他那里除了学知识之外,还在学习他的这种勇气。
澎湃新闻:您的人生经历很丰富,那么人生经历对于一个作家来说是不是最重要的?
野夫:我认为是最重要的。因为按照曹雪芹的话来说,“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我认为这两句话对写作来说总结得非常到位。什么是文学?高尔基说“文学就是人学”,也就是关于人的学问,这个总结也有道理。一个作家如果做不到世事洞明,做不到洞悉人情,没有对人性的深入了解,没有对社会生活深入全面的体会,写出来的东西至少是不够深刻的。
当然这个社会中很多写作者就是书斋写作者,一辈子都呆在书斋里纯虚构,不触碰现实社会,他们也能博取功名,但这些东西能在历史上存多久不好说。我们不去妄评人家。
现在很多人写一些与现实不搭界的题材,比如玄幻文学、科幻文学,或者写荣华富贵、无厘头和搞笑的题材,或者写大话题,这些在各个国家和民族的文学中可以存在,但是它们要成为某个民族的经典文学,我不认为这种可能性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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