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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纳森·弗兰岑是如何从小说家成为公共道德家的

澎湃新闻记者 邢春燕 编译
2015-08-30 10:49
来源:澎湃新闻
文化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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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6年的乔纳森·弗兰岑

美国小说家乔纳森·弗兰岑小说抨击现代传媒,书写普通民众,具有很强的时代感,被评论界誉为最出色的美国小说家之一。他凭借小说《纠正》获得普利策奖提名和美国国家图书奖。2010年,第四部小说《自由》一面世即引发抢购热潮,迅速登上各大畅销书榜,被评论界誉为“世纪小说”。今年,弗兰岑将出版其第五部长篇小说《普丽蒂》(Purity)。

8月24日,《纽约》杂志刊文,对弗兰岑几部作品展开点评,讲述他如何从一个重要的小说家自荐成为美国首屈一指的公共道德家,由书评家Christian Lorentzen撰写

弗兰岑将出版其第五部长篇小说《普丽蒂》

原文摘译如下(小标题由编者所加):

当你听到乔纳森·弗兰岑这个名字,爱未必是第一个映入脑海的词,但是多年来这个词对他越来越重要。“无情之前,你必须先爱。”这句话2010年发表于《卫报》,是弗兰岑写小说的最后原则。2011年,弗兰岑对美国凯尼恩学院的应届生说,“努力做到人见人爱本身就不符合爱的关系。”

他的意思是,最好去爱配偶或者鸟类,而不要把大量时间花在Facebook上。弗兰岑也哀叹已故朋友大卫·福斯特·华莱士的小说“近乎完美地缺失平凡之爱”。相悖的是,华莱士的读者在阅读他的作品时,却能感受到爱,进而更为炽热地爱着他们的偶像。

你爱乔纳森·弗兰岑吗?美国爱他吗?世界爱他吗?这些问题听起来很荒谬,他在1990年代中期的一系列文章中开始提出这些问题,最有名的文章发表于1996年,被收录在哈珀柯林斯出版社推出的《偶尔做梦》中。

《纠正》曾获得美国国家图书奖。

很少在大家齐声反对暴行的时候大声呼喊

2011年,弗兰岑发表小说《纠正》,将其长期对体制的后现代担忧(如,医药行业、苏联后果、性别政治)置于一个分散的中西部家庭中。一名英国评论家注意到,从这本书看,之前弗兰岑由哈珀出版社发表的文章读起来像“市场研究”,弗兰岑后来也承认,评论家没有错。“读者是朋友,不是对手,也不是旁观者。”这是他写作小说的第一原则。

《纠正》给弗兰岑带来很多新朋友。其中一位是奥普拉·温弗瑞。当年小说《矫正》(Corrections, 2001)热销时,弗兰岑曾受邀请出席名嘴奥普拉的读书会,据说弗兰岑不慎表达了对该读书会品味的怀疑,于是双方翻脸。随后,奥普拉的节目取消了对他的邀请,这让他获得更多的墨水而不仅仅是在大众面前的露面机会。不过,在2010年小说《自由》出版之际,弗兰岑与奥普拉和解。那时,弗兰岑已经上过《时代周刊》封面,华莱士已经去世,菲利普·罗斯已经出版了最后一部小说,对于“美国文坛谁最厉害”这个问题,安全的答案是——弗兰岑。菲利普·罗斯说,“在我之后的几代人中,有大约20多位伟大的美国小说家,最伟大的是乔纳森·弗兰岑。”

是《纠正》给了弗兰岑对这一头衔。这部小说是一幅焦虑的地图,在制药行业的阴影笼罩下,折磨着兰伯特家族的两代人。这是一部有关体制的小说,如《万有引力之虹》和《球门区》那样的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书籍。

弗兰岑的叙述宏伟、俏皮,而且大部分文字都很有趣。在他的前两部小说中,他一直太严肃太荒诞了,现在他达到了平衡。想想书中的迦勒·兰伯特,那个想把家庭厨房置于监视中的男孩,这是他的新“爱好”。

弗兰岑在传记《乔纳森·弗兰岑:愤怒的喜剧》说,“随着上一代作家的离开,公共作家将缺乏。”他明白,华莱士气质上不适合填补这个空缺。但是“我足够雄心勃勃也足够有动力去想……很高兴知道,如果我想把一些东西带到公众视线,不管是葆拉·福克斯的作品,还是控诉肆虐散养的猫对环境的破坏,我都有权力这么做。很奇怪,但是很好。”

弗兰岑坚信小说应该有现实诉求,最奇怪的可能是他选择了例如,反对捕食候鸟的猫,反对互联网不可抗拒的入侵和干扰。

他很少在大家齐声反对暴行(如酷刑或无人机杀戮)的时候大声呼喊。每当他作为互联网评论家浮出水面,很难说他是盲目地无意间卷入一场战斗,还是他只是故意发布煽动性文章。但是他的抱怨如此司空见惯,肯定是发自内心的,这也并非说他在发这些文章时没有获取快感。

他的批评性作品读起来像宣战书

弗兰岑一直将写作想象成一种与全世界各地作家的竞争,不管是活着的或者死去的,与他志同道合的或者理念不一的,都是他的对手。通常,他的批评性作品读起来像和平条约或者宣战书,或者一个大学生煞费苦心地去拥护某种信仰时的姿态。例如这句:“我对文学批评的小小希望就是,少听管弦乐,多看色情和烹饪艺术。将小说看成情人:今晚让我们待在家里,享受美妙的时光;仅仅因为你被抚摸了想要被抚摸的地方,这不意味着你廉价。”

就是因为这段文字,我不再爱乔纳森·弗兰岑。他将小说比喻成情人的理念回应了苏珊·桑塔格著名的对“艺术色情学”的呼吁,但却表现得不那么雄心壮志,不够激进和性感。这句话来自他发表于2002年关于威廉·盖迪斯的文章《难懂先生》,讲述了弗兰岑如何在读盖迪斯的第二部小说时,发现不再爱盖迪斯。没有抚摸到他想被抚摸的地方,太令他沮丧了。我不是盖迪斯的铁杆粉,但是在我看来,弗兰岑致力于将阅读难懂作家的乐趣丢到一边。

风格和陌生感在弗兰岑的下一步作品《自由》中缺失。似乎弗兰岑太急速地发展出一种观众想要的感觉,以及他们想被抚摸的地方,所以他找到了一个方法——如果《纠正》中没有体现的话——那就是吸收数十年阅读《纽约时报》和听美国公共广播电台(NPR)时得到的故事,将其戏剧化地呈现在一个家庭故事中。

弗兰岑和他的读者之间的爱,同样也是美国高端媒体这面棱镜所折射出的镜像之爱。自《纠正》开始,弗兰岑的小说变成了“我们到底怎么了?”这个问题的答案。这些小说也确实提供了答案。但我认为,问题才是最吸引读者的。镜像并非总是美妙的,在作者和读者爱恋关系中,有一种相互的自我厌恶的元素。

对自由主义偏见的奉承

弗兰岑是一个自身故事的慷慨讲述者。出身于美国繁荣的中西部家庭,父亲很冷漠,母亲有点骄横,父母永远因为恒温器争吵不休。在学校不够酷,因为在足球比赛的时候穿了乐队制服而感到难为情,在性爱方面大器晚成。在东海岸学院那些老于世故的人中间,来自中西部的他显得特别缺心眼,预计他会在冷酷的比赛中常年做一个失败者,从而培养出一颗宏大的野心,期待终将有一天,不需要老于世故就能取代那些人,将中西部精神发扬光大。

他被囚禁于过早又过于理想主义的婚姻中,他有艺术品位而他的妻子却没有。

他是复兴文学的冠军,十年的挣扎收获了回报,但总是在媒体面前失态。他是鸟类的情人和倡导者。他是《时代周刊》的封面人物,净资产据称有八位数,但同时也对年轻作家和文学祖先很慷慨。他是失败的电视作家(HBO电视网先发制人地取消了改编自《纠正》的电视连续剧),对他朋友华莱士的自杀,他是一个痛苦的旁观者。他鞭笞网络文化,又徒劳地自我推荐。我承认,我发现弗兰岑是任何时候都会表现出同情的人。我只希望下一次他携小说回归时,能够逢时。

对于弗兰岑第五部小说《普丽蒂》( Purity)的最早评论,出自Sam Tanenhaus和Caleb Crain之手,前者发布在《新共和杂志》,后者发布在《大西洋月刊》,这些评论都带着狂喜。当然,也有质疑之声,我是认同的。《普丽蒂》强化了某种感觉,即弗兰岑致力于向美国中产展示镜像,不过这一次表现得有点差劲。

“占领华尔街”运动、网络隐私和国家监控、掠夺性的银行、激进的女权主义、农业企业综合——弗兰岑对于它们的处理方式是对自由主义偏见的奉承:“占领华尔街”是善意却无效的;国家安全局不好但谷歌可能会更糟;激进的意识形态在服务于正当理由时可能走得太远,等等。

小说中的性

弗兰岑仍然是一个道德家,他将当代信息注入小说中,这一方式一直以来备受称赞,因为这种方式描绘了令人信服的当代画面。在《普丽蒂》中,效果是相反的:琐碎的社会学内容打破了令人信服的当下的魅力,他们被拉进来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支撑故事走向。结果就是一种精英民粹主义:这是一场塞满了符号和典故的时事闹剧,很容易就能理解。

《普丽蒂》的思路来自安德里亚斯:他的理论是,谷歌和Facebook构建了新的斯塔西(前民主德国国家安全局)。所以,反共产主义已经演变成技术恐惧,互联网是新的极权主义。弗兰岑的采访中,时常透露对新技术的咆哮,推特会分散叙述,Facebook会鼓励可爱而虚假的崇拜,亚马逊对作者不利。弗兰岑可能没错,但是他的大多数意见都可以浓缩到140个字符以内讲清楚。

逆转是弗兰岑小说吸引和流行的另一元素:政治在亲密家庭的争吵中体现。大多数读者不喜欢想象他们的生活掌握在不受自我控制的力量中,宁愿感觉他们在参加从报纸中读到的盛大庆典。

弗兰岑从不羞于在他的小说中展现性,在《纠正》中,孩子以不同的方式成为欲望的奴隶;《自由》中,我们会读到一个人物的“结实的小阴蒂,充满洞察力和敏感度”,以及某个人“阴茎的洞察力”;在《普丽蒂》中,男性角色在高潮时受到无法控制的勃起的折磨。从男性的角度来看,性总是伴随着罪恶感和虚伪感。从女人的角度来看,性欲尽管不可能没有快感,却总是离怨恨、受害、圈套或者污秽不远。

这就是弗兰岑“平凡之爱”的观点。弗兰岑书的价值就是,他们是一个剧院,可以看到他如一个自我厌恶的杂技演员一样摇摆,他是透视自己的微观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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