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法门寺佛指舍利的赴台之行

【编者按】2015年8月5日，原国家文物局局长张德勤病逝。人们感怀他对文博事业做出的贡献：他促成了文物市场的开放，打开了海峡两岸文物交流的僵局，在保守的年代为文博事业开创了新局面。

本文作者系原陕西省法门寺博物馆馆长韩金科，他追忆了张德勤与陕西法门寺的几段往事，其中尤为重要的是，二十多年前张德勤率团开启了对台文博事业的“破冰之旅”，后又促成法门寺佛指舍利的赴台瞻礼。本文将还原法门寺佛指舍利历经周折最终入台的过程。

2002年3月31日，法门寺唐塔地宫的佛指舍利在祖国宝岛台湾接受供奉37天后回归陕西扶风法门寺。CFP 资料

1987年4月，陕西省扶风县法门寺明代砖塔下的唐代地宫隐没1113年之后霍然面世，佛祖释迦牟尼指骨舍利与数千件大唐王朝供佛珍宝以不二于世的姿态，发出耀眼的光芒。

1988年4月，张德勤局长在国家文物局走马上任，这个岗位与法门寺隔着千山万水。但是这个时间的法门寺出土文物在国家历史博物馆汇报展拉开了序幕。习仲勋、班禅额尔德尼·确吉坚赞、马文瑞、赵朴初等党和国家领导人出席剪彩，法门寺轰动京华，人们像潮水一样涌来。斯里兰卡的一位代表在留言簿上这样写道：“不要说佛指舍利，就是这座八重宝函，去斯里兰卡，一个月内可以平息我们的内乱——我们在佛祖面前是统一的！”

11月9日，法门寺举行佛祖舍利世界瞻礼大法会，重辉的法门寺和新建的法门寺博物馆对外开放，德勤局长手执剪刀剪开了这千年红结，人们像潮水一样涌来。此时此刻，我们充满喜悦，但是，法门寺能走到哪一步，我们心里是茫然的，我们与一位国家文物局长之间，有什么直接的关联，我们想都无法去想。

鎏金双鸳团花大银盆内底纹样

1993年夏，法门寺博物馆鎏金团花鸳鸯双耳大银盆代表中国大唐，赴瑞士洛桑奥运总部博物馆展出，与中国其他八件国之重宝一起，为我国申办奥运会，我们才知道国家文物局对法门寺文物的运作。同时，我不知道的是，德勤局长已经同台湾海基会副秘书长李庆平谈两岸文物交流，下步涉及到法门寺。

1994年11月3日，法门寺对外开放六周年之际，我们迎来了五喜临门。第一是法门寺佛祖释迦牟尼真身舍利赴泰国瞻礼，泰总理迎请，国王瞻拜，全国一片欢腾；第二是大雄宝殿落成；第三，佛像开光；第四，澄观法师升方丈座；第五，法门寺博物馆举办首届法门寺唐代茶文化国际学术研讨会，海内外同道二百多人与会，群贤毕至，盛况空前。五喜之中，第一和第五与国家文物局有关。

会议结束，11月13日到24日，德勤局长率领大陆代表团赴台湾访问，这次“破冰之旅”在海峡两岸49年以来的交流活动中，出现了一个反响热烈、引人注目的高潮，法门寺备受其惠。行进中，作为代表团的一员，我目睹了德勤局长的风采，感受了他高超的智慧才能和人格魅力。

入台的佛指舍利。

在这个时间节点上，德勤局长率团踏上祖国宝岛台湾的土地，肩负着两岸同胞的重托和殷切期盼，增进和谐，加强合作，我们觉得异常兴奋，又感责任重大。行前，他统一思想，把大家的理念凝聚在一起：促进与强化两岸同胞的文化认同，是我们神圣的使命；把台湾同胞当成自己人是我们的基本立足点。

早在赴台前的1993年6月，他在北京与时任台湾海基会副秘书长的李庆平进行工作会谈，把对方提出“两岸文物交流平等互惠”的原则一下子提到“同有、同保、同享”的三同理念和高度上来，坚持强调海峡两岸有共同的先祖、共同的文化，有共同的民族自尊、共同的民族喜悦和共同的民族忧患。

到台湾的第三天，在台北市图书馆“海峡两岸博物馆事业之交流及展望学术研讨会上，德勤局长发表了《海峡两岸文物交流之我见》 ，引起会议强烈反响。时任海基会秘书长的焦仁和先生致词，表示完全赞同，并说德勤局长是一个“从事文物事业的有心人，还是一个有远见卓识的政治家”。

在这次“破冰之旅”中，德勤局长精心安排，倍加关怀，使法门寺文物和法门寺文化成为全岛关注的热门话题，终于使两岸文物文化交流的重大课题浮出水面，形成共识，取得了意想不到的重大收获。从此开通了两岸凝聚、交流的重要通道。

10月20日，游日月潭后到了高雄市立美术馆，参观未毕，接待人员告之佛光山星云法师派人来接，催代表团尽快上山。这是日程上原本没有的活动，再加上大陆与星云法师那般“敏感”的时间和问题，我们都感到棘手，难以成行。德勤局长在脑子里转了个圈，与两位副团长商议，当机立断，代表团在暮色苍茫中上了佛光山，正是如此，台湾与法门寺架起了一座金桥，成就了一件震惊世界的大事——“两岸未通佛光通——佛手牵两岸，雷音震五洲”！

当天晚上，佛光山灯光通明如同白昼，三千男女居士身着清一色的黑海青，与僧众们在大法堂坐定，十分整齐、庄严，如同军事学院的庆典大会。星云法师陪代表团十四人在主席台就座，他讲了热情诚恳的欢迎词后就请德勤局长讲话。

这个“突然袭击”非同小可，一是事前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二是面对的是从来未见过面、且有重大“敏感”话题的佛光山僧众群体；三是台湾各大媒体都跟着，各界众目睽睽；四是大陆代表团团长、国家文物局局长的讲说。我们都感到紧张、措手不及。

这时，一阵热烈的掌声过后，德勤局长温和亲热、同时又高度凝练的话语开始了。他讲了台湾各界关注、佛教界十分上心的内容：一是两岸一家亲，所有同胞都是我们的亲人；二是两岸佛教同根、同源、同文、同宗，是一个大家庭，彼此要常来常往，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让中国佛教发扬光大；三是我们这个代表团是来架桥铺路的，希望佛光山、台湾佛教界多回大陆朝拜弘法、旅游观览，推动两岸文化、宗教交流；四是衷心祝愿佛光山佛土庄严，各位六时吉祥，法德圆满。

这是一篇精彩的即席演讲，同时又是一篇抒情散文。可惜是即席讲话，既不能录，又无法记，但他声情并茂、深入人心的讲话都印记在我的心中。

欢迎仪式结束，星云法师把我们带到大法堂一边的小法堂里，每人面前一盘晚餐、一个麦克风。他动情地讲到，他在佛光山弘扬人间佛教的宗旨是幸福、和谐、包容、净化。为此他坚持发扬中华文化，推进两岸和国际文化交流，主张祖国统一，反对“台独”。尽管大陆对他有误解，但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星云法师深动感情，他直呼“两岸未通佛先通”！他一下子提出：“我们恳请法门寺佛指舍利到台湾，让佛祖加被的光辉撒到台湾每一个同胞身上”！在这样特殊的地方，进行着特殊的交流，张局长作了很好的回应，这次他领航的“破冰之旅”，在佛光山开辟了一条新的航道。交流在佛光山热烈进行，星云法师领我们参观了佛光山“人间佛教”的大世界，晚上12点了，我们才回到高雄中信饭店。

刚进房间，电话铃响了，我一接，是星云法师在给我说话：“韩馆长，我是星云呐，我有话要给你说。1949年我来台湾，台湾人说我是大陆和尚。大陆开放，前几年我回家乡，大陆人又说我是台湾和尚。我是地球和尚了，我盼望祖国统一啊！至于前些年北京发生的那场事，我是尽力为大陆着想，我没有把他们推到那一边去，而是安顿起来，这样更有利于大陆。这次你们来，我们请求佛指舍利光临台湾，光临佛光山！”

我飞快地记录着，我对星云法师讲：“请法师放心，你的话我全记在纸上，记在心里，你放心，我马上报告团长。”我整理了这次电话记录，凌晨2点了，我敲开了德勤局长房间的门，他穿着睡衣接过我的记录，神情一震给我说：“快叫几位副团长、秘书长到我这里来！”我深切感到，在祖国宝岛，这艘“破冰之旅”的船在新的航道上起航了！

之后，经多年周折，在大陆、台湾之间，“佛手牵两岸，雷音震五洲”的历史大剧上演了。

经中央批准，2002年2月23日到3月31日，在星云法师的率领下，台湾佛教界迎请法门寺佛指舍利入台瞻礼。从台北到台中、台南，从台西到台东，彩旗飘荡，万人空巷，人民群众涌上街头，迎请佛祖，家家阿弥陀，户户观世音，全岛为之震动。

大唐咸通十四年（873）懿、僖二宗皇帝迎请法门寺佛指舍利入长安皇宫供养，从法门寺到长安三百里间，“道路车马，日夜不绝，沿途老百姓跪拜，公私音乐，惊天沸地”的景象出现了。在佛指舍利回归法门寺之时，世界五大洲的中华民族佛教徒代表会聚佛光山，30万人跪拜一天一夜，依依不舍地送佛指舍利登上了回归的专机。

在台湾37天的供养中，台湾同胞有500万人在佛指舍利面前跪拜，其情其景，就是“两岸未通佛先通”，就是中华民族的大团圆、大凝聚！（本文系节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