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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任何时候,都要郑重其事地对待自己
原创 单读 Weekend 单读
自从 6 月初“单读Weekend”启动以来,单读马不停蹄地在每个周末出发,与当地的读者朋友见面。迄今为止,单读已经去到了 7 座城市,举办了 10 场活动,在未来的一个月内,我们还将去到青岛和郑州。
每次公布“单读Weekend”行程时,都会有朋友留言,什么时候轮到我的城市,错过了直播怎么办。不要着急,单读会陆续整理“单读Weekend”中电光火石的妙语瞬间,不管你身在何处,都能参与到一次次具体的对话之中。
今天,单读回顾杨潇在单向空间·杭州乐堤港店做的新书分享,他与《好奇心日报》创始人伊险峰、《小鸟文学》创始人杨樱一起探讨了“虚构与非虚构的生产”。看看在媒体业的变迁之下,非虚构从业者们对自己的工作有什么新想法。
✈️虚构与非虚构的生产✈️
#1
把材料和人格融合在一起
杨樱:《重走》对我的吸引力在于,它把不同的杨潇融合得非常自然。你可以看到一路上找米粉吃,终于找到了一碗好吃米粉的杨潇;你可以看到虽然不认识某种植物,但是勇于用“形色识花”去识一识的杨潇;你还可以看到不断地跟人搭讪,聊的话题也并非“我怀着一个重要的历史任务来到此地”的杨潇。他对西南联大和途经古城的描述是非功利性的,不是一种单一的情感。
我读的很多非虚构书都很僵硬,就是你能感觉到有一个很强烈的目的驱使他去写这个东西,或者说,他写作时候用的材料和他本人的人格其实并不是一体的,材料归材料,人格归人格。像《重走》这种很自然地把两者融合在一起的著作,我很久没有读到。
伊险峰:很多记者的选题没什么问题,作品不好的原因就是他抑制不住地要秀自己的优越感。记者确实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事,有别人感受不到的感悟,这些东西你应该表达出来,但是你不应该把优越感体现出来。一旦如此,你很难感受到作者对于万事万物的爱,或者说是投入。杨潇他“形色识花”,因为他没有什么优越感,在看他稿子的时候,就能感受到作者的主观态度。
#2
show,don't tell
杨潇:记得到贵州关索领时,走到一个谷底,那块有点像干热河谷,所以通常会种一些热带植物。我就看到一个农妇在地里种了一种半高不高的东西,我就问她,这是什么?她跟我说是橘子。我就感到非常诡异,因为我老家湖南,湖南盛产橘子,我知道橘子不可能长这么矮。我跟她再三确认,她还说是橘子。我突然想起来手机里有一个APP,我就掏出来识别——原来是茄子,当时就非常窘。然后我就说,那是不是茄子?她说是,是“橘子”。
杨樱:大多数人看到一种不认识的植物,写到稿子里很可能会是“第三者复述”:我今天路过一个什么地方,把那个地方描述一番,我今天还看到路边长了一种矮矮的植物,问了一些人,他说了一些话,我也不太知道他说了什么,可能是某种方言,我辨认了几次之后无果,于是掏出手机查找了一下,实际上是茄子,于是我接着往前走。但是杨潇怎么写的?杨潇完整地再现了当时的情景,就是第一人称视角,给读者一种所谓的在场感,而不是写作者的他者再述。在写作上,有一个说法叫 “show,don't tell”,就是向读者展示你看到经历的东西,而不是复述,展示和复述是有很大差别的。差别就在于不同视角能提供给读者的信息,第一人称视角其实给了大量信息,让读者自己去判断,何时何地何种感觉。在读“第三者复述”时,你感受到的就是讲述者的感受,信息其实非常少、非常单一。
#3
长篇非虚构的优势
杨潇:假如我要写一条长河的话,只聚焦一条直流,就是挺糟糕的事情。可是如果有很多水汇聚到这条支脉里,你不停地出去又不停地回来,我觉得这就是长篇非虚构的优势。
我最近的感受是,我们生活在一个社交媒体时代,或者说是短视频时代,我们周围的生活中漂浮着太多太多非常自信但是荒诞的判断,太多言之凿凿的真理,它们都是以非常短的形式出现,都是非常聪明的人炮制出来的,非常具有蛊惑力。这种判断、定语、断语,我特别不喜欢,我的性格就不喜欢这些东西,我不太会判断,我更喜欢描述。由此说到长篇非虚构特别重要的一个功能,就是不停地添加语境,帮助你从更多维度理解一件事情。
伊险峰:长篇非虚构里面有我最在意的一个东西,就是多样性。500个探讨问题的角度,都写出来了,就是比只说10个的要厉害。多样性很重要,以《重走》为例子来说,西南联大西迁路是一个可以从多种角度去写的题材,这个多重角度就变得杨潇写作里核心的一点,所有的东西都是理解那一件事物的有趣的一部分。我们很多时候对多样性的把握是有问题的,这也是容易把写作变成宣传的原因,因为宣传就只讲单一的东西,把最重要的东西告诉你,你领会了就能执行。但是文学,不管是虚构还是非虚构,不能用这个体系。
#4
要郑重其事地对待自己
杨潇:我写《重走》这本书就是两个字,“志气”。这两个字不是说一定要和别人比,你能做到我也能做到,而是说,不管怎么样,你还是可以埋头做事,还是可以埋头著书,你在有限的空间里做了一件事,这个行为本身能成就你这个人。阿花(朋友对李静睿的昵称)有句我认为是名言的话,“不管在什么时代都要郑重其事地对待自己”。有那么一段时间,媒体刚刚开始往下走的时候,很多人自称新闻民工,我就特别讨厌这个词,包括新媒体起来以后,有很多人自称小编,我也特别讨厌这个词。我就觉得你首先都看不起自己,凭什么让别人看得起你?
#5
选题灵感不是等来的
杨樱:有很多非虚构的东西可写,应该要写,怎么会没有人写?我想原因是很多人看到的是一维或者两维的东西,看不到三维,只要一个人意识到一个东西是三维的,他就一定会去想它以前是什么样子的,这一路上发生了什么,你会有探究它的欲望,以一种专业式方式。不管你写成什么样子,它某种意义上是非虚构的。
可写的东西俯拾皆是,藏在背后的东西真是声音响到振聋发聩,不写下来太可惜了。接下来要解决的问题就两个。第一,你为什么要写它?它对于你的那个推动力在哪里?第二,你要如何写它?你的技巧是否成熟?
杨潇:为什么选题俯拾皆是,可是很少有人想到?这其实很难靠空想来解决,所谓的灵感不是等来的,也不是你洗澡的时候冒出来的,我自己的经验就是通过大量的阅读,文本会不断交错不断碰撞,通常在同时读三五本书的时候,灵感就不断地冒出来。我自己写《重走》时就是这样,同时在读很多书时,你会发现万事万物都能被纳入到一个网里面,然后这个网里面会不断地有电光火石的碰撞。有媒体向我提问时说,写这本书是不是一件很苦的差事,你要去梳理这么多史料,其实恰恰相反,当你有这个电光火石之后,这个过程本身充满了探险的愉悦,能体会到智识上的乐趣。
#6
每个人的经历都是一颗种子
杨樱:一个东欧学者去一所学校访问,照例会后提问,一个新闻学院的小朋友说,在现在这个很拘束的时代,我们还能做什么?那个学者就说,做你能做的事情,做你认为真的是对现在的人有价值的事情。小朋友很失望的,就觉得你在敷衍我,你说的都是鸡汤。其实他说的是大实话,因为当你所有选择被拿走的时候,你其实还有很多选择,你做一些看起来不会马上就产生作用的事情,实质上和马上能产生作用的事情起的作用是一样的。这里的差别与其说对读者有区别,不如说对写作者而言有区别,因为你需要花更长时间的心力去把东西认认真真地写下来。
杨潇:那个东欧学者讲了一句话,被小朋友认为是鸡汤,我挺能理解的。我们陈述一个句子和我们用肉身经历一个句子是完全两码事。如果别人问我,对这本书的期待是什么?然后我说一句,“尽人事听天命”,肯定所有人都觉得我在敷衍,觉得我说了一句屁话、空话、套话。可是当我自己经历了整个写书过程,经历了所有的不确定性,再经历了卖书过程中的起起伏伏,我是从这个句子上面趟过了,滚过了一圈,我的感受是完全不一样的。可是我不知道说这个有什么用,就好像我大一的时候,大二的师兄师姐会到我们寝室来跟我们说,你要注意这个注意那个注意这个,然后我也听不进去,我就必须得趟过这么一回。
我也不知道这个问题怎么解决,只能从乐观的角度说,每个人的经历,当被听到的时候,其实某种程度上埋下了一个种子,这个种子怎么开花结果完全是机缘的事。但不管怎么样,有了一个种子。我记得我17年在俄罗斯圣彼得堡采访了一位女作家,她写圣彼得堡几个不同年代女人的故事。她和我说了她是怎么获知圣彼得堡围城时候的悲惨经历的,就是因为她小的时候她的长辈会在家庭聊天中聊到类似“人吃人”这个词,在欧洲语言里面这是一个专门的名词,所以他很小的时候就对这个词有了印象,尽管她其实不理解,等她长大之后,这个种子就慢慢发芽了。当其他人提到“围城”时会带着谎言,带着其他东西的时候,她脑袋里的这个种子就会破土而出,知道什么事情真的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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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在任何时候,都要郑重其事地对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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