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全国文明镇被指收房企八百万承诺帮办证，4年无果拒还钱

“政府能讲点诚信么？”79岁的湖北企业家陈东初老泪纵横。

陈东初口中的政府，是湖北省大冶市（县级市）灵乡镇。该镇是全国文明镇、湖北省百强乡镇。

2011年，陈东初创办的大冶市华烨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简称“华烨地产”），被招商引资到灵乡镇，计划打造当地最大的一个楼盘。当地政府承诺办理“四证两书”，收取800万元费用。

然而，4年过去，承诺犹如废纸——投资近亿开发的项目成为黑楼盘，无法销售，8家承建的建筑商债台高筑，千余名农民工无法拿到工钱。

对此，灵乡镇相关负责人回应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称：“协议谁签的就找谁”。

镇政府承诺：违建若遭处罚帮着“摆平”

灵乡花苑，是灵乡镇最大的一个楼盘，由16栋楼组成，还有幼儿园、商铺等配套设施。

原本，陈东初准备把灵乡花苑打造成当地最高档的楼盘。然而，该楼盘自2013年基本建成后，搁置至今：一条碎石泥巴路、齐腰深的杂草，四处遗留的建筑材料旁，是烂尾的楼房。

公开资料显示，灵乡花苑是2011年灵乡镇招商引资重点项目，由时任灵乡镇党委副书记罗宏松引进，罗当时还兼任灵乡镇城镇建设投资开发有限公司（简称“灵乡城投”）董事长。

罗宏松在接受当地媒体采访时表示，要将灵乡镇建设成一个小城市，让灵乡人也享受和城里人一样的生活。

灵乡城投是灵乡镇政府下属机构。一份2011年12月13日的《合作协议书》显示，灵乡城投和华烨地产就合作开发达成协议，开发地块约50亩，灵乡城投以招拍挂程序，将地块转让给华烨地产开发；该地块的土地使用证、建设用地规划许可证、建设工程规划许可证、建设工程施工许可证和立项文件、选址意见书由城投公司以华烨地产名称全部负责办理到位；其他各项证件，灵乡城投协助华烨地产办理；地价包括土地出让价、行政规费和服务性收费，以每亩30万包干，招拍挂过程中如果每亩价格超过30万，超过部分由灵乡城投负责。

双方还约定，协议签订后15天，华烨地产付给灵乡城投500万；土地拍卖后，10天后，华烨地产付款300万；6个月后，灵乡城投走完招拍挂程序后，办好以上证件交给华烨地产。

协议还约定，华烨地产必须以高标准、高要求的建设水平，打造示范小区。

华烨地产并未立即开工。“我们还是怕被处罚。”陈东初说，为了让灵乡花苑尽快开工，当地政府部门多次催促，2012年5月8日，灵乡镇政府给华烨地产出具了一份承诺书。

这份盖有灵乡镇政府公章的承诺书，让陈东初打消了疑虑。澎湃新闻记者看到的承诺书复印件显示，灵乡镇政府确认，灵乡城投和华烨地产签订的协议约定：房地产开发所涉及的大冶市政府各职能部门资料审批、办证等手续以及各项规费收取，由灵乡镇政府负责办理；目前，各项手续正在办理之中。“政府都承诺了，还有什么问题？”

为了不延误工程动工时间，灵乡镇政府还向华烨地产承诺：手续未办理到位，贵公司按照开发进度如期进行，若市（大冶市）规划、土地、城管、房产等相关职能部门对房地产项目进行阻止施工或给予经济处罚，所带来的一切责任和罚款由灵乡镇政府承担。

投资亿元成黑楼，开发商和建筑商遭追债

“政府都这样承诺，保驾护航了”，陈东初说：“我还有什么理由不快点建设，把高质量的楼盘拿出来？”

没有土地证，无法办理贷款，华烨地产投资全靠自有资金。陈东初找来8家建筑商，2012年5月，项目破土动工。

2013年底，16栋面积共计5.6万平方米的商品房全部竣工，但手续却迟迟不能到位。这16栋商品房，因为没有任何手续，不能验收，也无法销售，成了陈东初手中烫手的山芋。

然而，他多次找到灵乡镇政府相关负责人，手续仍一直无人办理，“后来才听说，他们把这800万用了”。

“每个月仅利息就有上百万。”陈东初说，他卖掉了车、房和另外的公司，资金仍捉襟见肘，这也害苦了建筑商和建筑民工。

建筑商陈世桥承建了灵乡花苑2栋楼房，本应于2013年底结清的624万元工程款，以及华烨地产需要退还的30万元工程保证金，如今只拿到353万元。两年下来，没赚到钱不说，还在外欠了约300万元。手下近两百名工人，只拿到几十万元工钱，有100多万元没有结清。

2014年，陈世桥被放高利贷者从家中带走，老婆和孩子多次给对方下跪，写下还款承诺书才躲过一劫。

“死的心都有了。”说到这里，这个中年男人眼泪打转，“现在每天都被人逼着还钱，家都不敢回”。

陈世桥说，自己的合伙人张扬，在外欠了90多万元，30多岁还没结婚，每天被人逼债。今年5月，张扬给他发来短信说：我已经四天没有回家了，真的要死人了，我不如死了算了。

建筑商柯希升，和澎湃新闻约定在偏僻地方接受采访，他还有400多万元工程款没拿到，几年来欠外面的钱，利息已经200多万元，每月需偿还利息十几万元。2014年春节，一百多个农民工将他围住，他又借了40多万元给农民工发工钱，如今还欠农民工100余万元工资。

“镇政府不讲诚信，害我有家不能回。”柯希升说。

陈东初的日子更难过，先后被6家投资公司起诉，3年没在家吃过年饭，经常被人堵在街上，或是带到荒郊野岭……

陈东初统计，目前，他还欠建筑商2167万元（不算利息），8个建筑商下有1000余名农民工的千余万元工钱无法支付，还有众多建筑材料供应商无法收到货款。

这位79岁的老人，已记不清找过灵乡镇负责人多少次，却未获回应。

镇政府有关人员回应：谁签的找谁去

灵乡镇政府收了800万，为何不兑现承诺？

陈东初告诉澎湃新闻，正常情况下，招拍挂、四证两书都由开发商自行办理。灵乡镇把钱收在手里，是想赚差价，谁知政府收去这笔钱后，挪作他用。

2014年8月，灵乡城投工作人员找到他，请求他把手里买地的票据上交政府，并换个名头开具发票，称镇政府不能直接收取土地出让金。如果不换，会有人受到处罚，并承诺给他办楼盘的相关手续。

陈东初禁不住对方哀求，为了让楼盘合法，同意了这个要求，但要对方出具了一份“要求更换票据的函”，这份发给华烨地产的函里写着：因省市审计工作的需要，现要求将我公司原始出具给贵公司的收取大畈地块土地出让金的发票更换为合同价款发票，金额及资金系购买灵乡花苑土地出让金性质不变。

澎湃新闻看到，以前开具的票据所有名目皆为“土地出让金”，更换的票据部分名目改为“合同款”。

灵乡镇政府大楼顶，竖着硕大的“全国文明镇”红字。公开资料显示，灵乡镇多次被评为湖北百强乡镇。

“我上任才3个月，以前的协议我不清楚。”8月18日，灵乡城投负责人回应澎湃新闻称，华烨地产所交的800万元，其中500万元是质保金，华烨地产尚欠520万元的土地款未付。他说，当时城投公司引进了4家房地产公司，签的协议和华烨地产一模一样。

对“函换发票”一事，其称不知情，不知道是谁开的。

“他们自己不搞招拍挂，别人都搞了。”该负责人说，其他3家公司，因为政府没有办好手续，最后都是自己出钱参加了招拍挂后，摘得土地，“说到底还是他们（华烨地产）没钱”。现在，华烨地产参加招拍挂需要1400余万元，经过镇政府协商，华烨地产可先付一半，其中灵乡镇政府拿出200万元，华烨地产只用拿500多万元就能摘牌，但华烨地产拒不配合，致使地块两次流拍。

上述负责人说，上述800万元中有一部分被用作征地，每亩补偿款3.2万元。之前的协议他不清楚，谁签的就找谁。

陈东初对这个说法并不满意，他认为，当时地价每亩20万元左右，包干价30万元，如今地价已经涨到30万元左右，如果当时政府把手续办好，也不至于到如今的地步。政府的过失，为何要投资者来承担？政府把钱和利息还给他也行，他自己去办手续，不会再交500多万元给灵乡镇政府。

当地知情人士告诉澎湃新闻，灵乡镇因为矿产丰富，确实红火过，但因为有些领导好大喜功无序开发建设，灵乡镇政府如今资金捉襟见肘，成了官员不愿去的“坑”。这些钱，极有可能被挪作他用，后无法填补，致使开发商的手续多年无法办理。

湖北中和信律师事务所律师雷刚认为，土地出让，必须由县级以上土地管理部门进行招拍挂，对土地使用权公开竞卖，开发商取得土地使用权后，取得合法手续才能开发建设。灵乡镇收取土地出让金，又发承诺函让开发商先建后批，属于违规。“一些地方政府为了完成招商任务，对投资者承诺又无法兑现，极大损害政府的公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