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故事|被遗忘的赵勇

在四川长虹，发生任何事都不令人意外。

在四川长虹，发生任何事情，人们都会很快遗忘它。

十年前，2005年9月，赵勇取代了倪润峰，成为四川长虹的董事长。这意味着长虹的“倪润峰时代”彻底终结了，一个属于赵勇的时代正在开始。在此之前，赵勇蜷缩于倪润峰的阴影下已达12年。他们上演着情节丰盈的“宫斗戏”，当中有段时间，倪润峰“消失”；有三年的时间，赵勇出任过绵阳市副市长，然而人们都知道，在倪润峰的阴翳里，这相当于“下野”。

赵勇重获长虹的权柄，以至于取代倪润峰，成为真正的“舵手”，源于倪润峰那桩惊心动魄的失败。一位曾被美国《时代》杂志评为2002年全球最具影响力的企业家——APEX公司的季龙粉，通过“票据诈骗”的方式，卷走了长虹出口美国高达40亿元的货款。倪润峰匿而不报，然而此事在长虹却路人皆知。

终于有一天，包袱被抖开，投资人哗然，媒体狂欢；长虹迎来了首次亏损，而其董事会也被评为“最差董事会”。倪润峰带着孤注一掷、输尽筹码后的绝望，黯然离开舞台。赵勇“临危受命”，开始了自己的时代。

“2005年，长虹一定会脱胎换骨，有一个新的变化和开端。”当时有人说。预言家显然没想到，“新的变化和开端”的确出现了，“脱胎换骨”也出现了，但长虹没有变得更好，而是更糟糕。

十年过去了，四川长虹已经从一家叱咤风云的家电公司沦落成籍籍无名的“传统企业”，它不再是海尔、海信、TCL和格力的对手。它掉队了。赵勇显然也不及倪润峰的媒体影响力，不再是媒体的宠儿、聚光灯的焦点。他走出了倪润峰的阴翳，却被时间给击溃了。

几天前，赵勇终于回到了舞台的中央，再次成为焦点和宠儿。他被实名公开举报了。举报他的人是长虹集团党委副书记、纪委书记杨学军。被举报的那天，他出席了“长虹O2O社区生态论坛”活动。他“做了主题发言，始终保持微笑”。

赵勇执掌长虹集团和“四川长虹”的最高权柄已达十年。这十年当中，他只做了一件事——努力走出倪润峰的阴翳。倪润峰留给长虹的，除了巨额亏损外，还有旧日的荣耀和强者文化。

赵勇缺乏倪润峰的“人格魅力”和赋予传媒界的神秘属性。公开的报道中，“赵勇不善言谈，有些呆板，开会多是念稿子，是典型的国企派老总。赵勇自己也曾说过，以前他连出去玩的时候也是西装革履”。

人们喜欢倪润峰，即使他最后黯然离去。2009年的时候，倪润峰还成为“共和国60年影响中国经济60人”，《四川日报》还“还原”他，称“1985年，倪润峰执掌长虹帅印，由此高举‘民族工业’大旗，向洋品牌叫板，推动长虹速成‘世界级企业’。此后，他领导长虹数次打价格战，使中国彩电业成为竞争激烈的行业，推动了中国彩电业成长壮大。”

这样的褒奖对于倪润峰而言，是一种安慰；对于赵勇来说，不啻一种折磨。此时他已经执掌长虹权柄四年之久，而倪润峰的阴翳却如影随形，使他片刻不得安宁。人们提到长虹的时候，总会想到他的前任。他就如同一位皇帝，而人们却总怀念先帝的丰功伟业。他只是先帝的儿子，是先帝在地面上投下的影子。

赵勇努力摆脱倪润峰的阴翳，努力使长虹重获影响力。这对他是一次机会，也是一场赌博——一旦成功，人们将忘记倪润峰，或者将倪润峰变成赵勇的注脚。

“2006年，长虹上马计划总投资超过20亿美元的等离子面板生产线，这便是虹欧。四川长虹2014年半年报显示，其直接持有虹欧61.48%的股权，投资成本达到了17.2亿元。除了虹欧，安徽鑫昊是长虹手中握有的国内第二条等离子生产线。2009年，长虹与合肥新站区下属的合肥鑫城国有资产经营有限公司(后简称鑫城国资)达成协议，由鑫城国资前期投资20亿元，从日立引进了一条等离子生产线，建立起安徽鑫昊。”

然而赵勇赌输了，等离子面板被液晶面板取代。巨额亏损如附骨之蛆，啃噬着长虹的肌骨。人们更加怀念“先帝时代”。赵勇承认了失败。

在他承认失败的时候，他的纪委书记杨学军试图给他致命一击。他实名举报赵勇涉嫌严重滥用职权、造成国有资产重大损失。

他在举报信中说，2009年长虹与合肥方面合作上马等离子生产线项目，当时全球等离子行业发展已经岌岌可危，业界巨头已有索尼、东芝、富士通、飞利浦、先锋、日立等先后淡出或放弃等离子市场，前景不被看好，但赵勇在投资鑫昊等离子项目中滥用职权，数次绕开董事会进行违法决策，“一意孤行，滥用职权、违法决策，与合肥有关方面签署了合肥鑫昊等离子项目协作备忘录，最终陷入了20亿的巨额债务之中，造成重大损失”。赵勇还试图以合肥出让的优惠土地进行房地产开发，来弥补长虹集团项目收购的巨额损失，用战略合作来弥补、掩盖等离子整合的亏损。

时间是如此巧合。2009年，正是倪润峰成为“共和国60年影响中国经济60人”的时刻，正是《四川日报》对其盖棺定论、高调褒奖的时刻。他的“满血复活”，对于赵勇是巨大的心理折磨。

对于长虹来说，“等离子面板”项目的失败，其影响已远不及当年的“季龙粉事件”。对于中国工商界，甚至对于中国家电业来说，长虹已不再那么重要。人们已经开始忽视它、淡忘它。赵勇得到的关注与长虹类似。本质上来说，他们的时代已经结束了。

赵勇和长虹都不愿意告别自己的时代。他们都在努力转型。在“等离子面板”项目失败之后，赵勇开始化身“赵布斯”，试图开启一个“智能长虹时代”。他智能化了电视、冰箱和空调，然后宣布“长虹现在是一个智能终端的企业，是一个大数据的企业”。

一场举报可能使他的“智能长虹”计划搁浅。那些将其描述为“赵布斯”的恭维瞬间消失了，人们也不再赞颂他是家电智能化的“开拓者”——尽管海尔、海信、TCL都走在他的前头。

人们在默默等待他的结局。如果他的时代像倪润峰时代一样，黯然落幕，他们必须找到新的词汇，用以恭维新主和新的时代；倘使他安然渡尽劫波，他们依旧可以以忠臣良将的姿态，拱卫、辅佐“赵布斯”。

如今的赵勇正在针毡上端坐，他只能微笑，只能假装没事人儿一样。他不是个好演员。他很容易演砸自己。

在长虹这家企业当中，人们始终处于夸张表演的状态，倪润峰时代如此，赵勇时代也是如此。人们已经习惯了“变脸”。他们并不知道，“夸张”适于传播，对于企业的运营毫无用处。就像人们已经开始遗忘一个旧时代一样，人们很快会遗忘赵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