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大选 | 牛气冲天的段子手川普能走多远？

最近的美国大选政治有什么看头？最好看的部分就莫过于民主、共和两党都遇上了不按照常理出牌，常常挑衅党内“主流建制派”（establishment）却又一时声势正健，风头无两的主儿，尽管表面上共和党斗得一塌糊涂，民主党却看似波澜不惊，但是真正重要的却恐怕不是此点（此种情况2012年总统大选时已经是如此了），而是川普对于共和党，以及桑德斯（Bernie Sanders）对于民主党“主流建制派”带来的极大冲击。从意识形态的某些细节来看，桑德斯或者与川普还颇有些相近似之处（川普曾与民主党以及克林顿夫妇有过源远流长的关系历史，而一些分析人士认为川普在哲学层面与保守派人士的信仰差距相当之大，并预测川普很可能得不到保守派的支持，更有共和党人曾说川普是最不可靠的首鼠两端hedge his bets），但是桑德斯不管多离经叛道，到底还是现任的联邦参议员，川普则以完全的在野之身大放厥词，几乎全然无所顾忌，赢得了美国媒体和公共舆论的高度重视。大名鼎鼎的脱口秀主持人囧叔（Jon Stewart）管川普叫“一个富有，疯狂同时极度自高自大的怪兽”。那么问题就是，这匹“怪兽”到底能在总统大选的丛林之战里走多远呢？

让我们先来简要回顾一下川普狂言录好了：川普说他相信美国全国范围的失业率是18%，并将在奥巴马剩下的任期里继续恶化下去，而他所相信的这个数字是美国政府公布的三倍（目前这一数字大约是5.5%）有多。

对于奥巴马政府力推的自由贸易，川普的抨击也相当犀利：他声称那些正在与奥巴马合作致力于早日通过跨太平洋战略经济伙伴关系协议的共和党人正在做着两项不可饶恕的事情，一是将更大的权力给予奥巴马总统，二是背叛了美国的工人和商业阶层的利益。

关于气候变化议题，川普老早就说过：因为冬天继续存在，这就证明了气候变化是一个骗局。

关于非法移民问题，川普说咱们在美墨边境修一道墙吧，以防墨西哥不断把他们国家里最“差”的那些人给输送到美国来，川普又说如果你们大家选我，我能保证让墨西哥政府主动出钱帮我们修墙呢，因为我们美国现在的领导人太笨了，而相比起来，我川普则是太聪明和高妙了。在首场共和党总统候选人电视辩论会上，当川普被问及这个问题时，他老神在在地辩解道：“你们不要问我为何对非法移民和边界安全持这么激进的态度，事实是，如果不是我提起的话，根本不会有人对这个严峻的问题引起足够的重视。”（一定程度上说，川普也是有合理处的，这就是美国当下非法移民问题的严峻性。但无疑他的解决方案比共和党很多人都要更激进。如杰布·布什就认为应该给予非法移民一条最终通向合法身份的努力路径，而这并非等于大赦，而是通过缴纳罚款和做其他一系列的事情以换取居美权利。）

至于那些早已流传甚广的段子就更不必提了。基本上，川普就是为了挑战各种版本的“政治正确性”而来的，他直言说这一切“正确性”都是无谓的和无意义的。

众所周知，川普绝对说不上是一个坚定的共和党人，早在1999年，川普就曾宣布退出共和党并一度声言要以第三党改革党（reform party）的候选人身份参加总统大选角逐。在最近的共和党首次辩论中，川普非常确定地公开表示，他无法保证如果代表共和党最终出线的候选人不是他自己的话，他将一定会宣示支持该候选人并承诺不会出面以独立候选人身份参加大选，他在这两个议题上的“嚣张”态度马上引起了轩然大波。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政治学系的Jeffrey Green教授非常睿智地向笔者指出，从美国政治的宏观角度看，川普如此肆无忌惮的行径正反映出美国目前党派内部的政治与管制结构是如何被磨损与削弱的，现在的总统大选政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是更有关于个体的候选人的独特个性的，他们有可能会向党派寻求支持，但是格局早已不再是曾经的党派从内部层层挑选出其所青睐和属意的候选人了。Green教授指出，最近在选战财政有关法律方面的变化（这些变化使得那些有钱的捐款人能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更容易地去支持他们所喜欢的候选人，而且所捐出的钱款数目几乎可以是无上限的），也极大地增加了候选人们相较于其政党而言的独立性，因为候选人们将不再像以前那样依赖于政党的财政机制去获得选战资金了，他们有了来自于政党外的更多金主支持。更遑论川普自己有的钱就已经比绝大多数的捐款人能给出的钱还要更多得多了。

川普的牛气是来自于其庞大的自有财富的。在共和党首场辩论后对《纽约时报》的访谈中，川普重申他自己是非常希望能一直以共和党参选人身份进行选战的，但是，如果共和党的领袖们没有很好地善待他的话，他将会选择出走并发起一场第三党模式的独立候选人的选战，他承认这样做将会是非常复杂和在资金方面耗费极大的，但是他同时说：“如果你足够有钱的话，那这就不是不能做的啊！”（很值得注意的是，牛气冲天的川普，至今在共和党党内初选中实际花钱却是相当之小气和节省）在川普看来，为了达到他所谓的“使美国再度伟大起来”的宏观愿景（大致包含4个方面：使美国更富、更强、更受尊敬和使美国国民享受更好待遇），他必须要去做总统，而为了要去做总统，他可以无所不为。话说此公真正是有钱，按其个人财务公开表（personal financial disclosure forms），他光是2014年一年就收入了3亿6千2百万美金，这一数字还不包括各种股息红利，版税，租金，利息收益和资本收益等，而他的资本净值已经超过100亿美金。是以川普说这种话一方面是自炫于人，另一方面却也无疑是有底气的。

当然，美国人自然也大有吐槽川普的，有人说：“当我们有川普的时候，我们哪里还需要什么肯尼迪啊，肯尼迪会告诉我们：‘别问你的国家能为你做些什么，多问问你能为你的国家做些什么’，川普却告诉我们：‘别问你的国家能为你做些什么，多问问你和你的国家能为我做些什么’。”Green教授向笔者指出川普的选战有一个很重要的缺陷，在各项民调中都显示出来，川普有着一个非常高的对其持负面评价的比率：大约33%的受访者对其有明确的负面意见，而大约50%对其有正面意见。二者相抵消之后的“正向评价净值”（net positive rating）只有大约17%左右，而这是非常低的。与别的候选人相较，几乎可以说是垫底的了。而最终成功的候选人往往会有比这要好看得多的“正向评价净值”数据。

但是川普大概就属于那种自己成事不足，败（别人的）事却有余的人。有一点各方都基本是有共识的，即如果川普中途退出共和党角逐而成为第三方势力候选人，那么最终带来的后果将是无人能够获得足够多的票数去战胜希拉里（这也将和目前台湾宋楚瑜参选所带来的对整体格局的影响非常相似）。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说，共和党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川普变得越来越疏远和离心，并最终独力成军，但是也有共和党人（包括参选人Lindsey Graham等在内）坚持认为“作为一个政党，共和党应该宁愿和川普分道扬镳而在大选中失败（比如川普退出共和党而独自参选或共和党主动摈除川普的代表资格），也不应该去尝试由川普代表和领导共和党去赢”。因为在他们看来，容忍川普这种个人化风格的政治路数（ the politics of personalities）和“我希望做我自己”（I want to be me）的取向，可能会对共和党的长远前途带来重大损害。

毫无疑问，在通过制造争议性话题来吸引关注度这方面川普当之无愧是大师中的大师，在川普用粗俗语言攻击的对象里，包括了女性，西班牙裔，和退役老兵等等不同社会群体，而这样的攻击无疑与众所周知的共和党正在推进的更为包容性和囊括性的支持者基础扩大计划（请参阅笔者此前刊于澎湃文章：http://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1290980 ）背道而驰，胡言乱语吸睛方面的得分可能的确对川普有好处，但对于共和党则显然要另当别论。对此稍微乐观一点的共和党人则预测和期望川普将会很快踏上自我毁灭之旅，并尽速让更多的人看到川普实在无法代表共和党的主流意见和立场，而川普自毁得越快（自毁之后也很难再组织真正强有力的第三方势力），对于共和党整体越为有利。

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政治学系的Jeffrey Green教授向笔者指出，川普常年以来都有着佯装参加总统大选，却又半途而废的历史（很可能动机纯粹就是为了增加知名度与曝光率）。在1988年、2000年和2012年，他都曾公开表示他有考虑要去竞选总统大位，但是最终却又决定不参加——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都吸引了大量媒体的关注。当然，这次情况略有不同，川普的确是正式展开了他的选战之旅了。Green教授认为这很大程度是和近段时期共和党党内初选之具体形式与结构的重大变化有关，因为有数次公开的辩论（辩论时间也开始得很早），这就等于给了参选人们一个几乎是无花费的持续向公众进行曝光的机会。因此如果川普只是为了追求曝光率而非真正致力于最终赢得选战的话，那么目前的共和党竞选组织架构就有可能对他形成激励，使他一直参与其中，而不会像过去的1988，2000和2012年那样在正式选战还未拉开帷幕前就已经中途喊停。Green教授还提醒我们别忘记在2012年的共和党党内初选中曾经发生过许多候选人都曾一度短暂领先，但却又很快陨落下去的情况，鉴于川普的整个选战很大程度都是建基于媒体催生的效应（media-induced effect）之上（说白了，要不是拜这些颇富争议性的川普语录所赐，川普恐怕也爬不到他目前暂时所处的这种非常引人注目的位置），他其实也很有可能会步那些中道陨落者们的后尘。Green教授也指出川普的各项言论在看似搞笑和耸人听闻的同时也屡屡触及美国政治的底线，比如他最近说支持在必要时候关闭联邦政府，又说要完全切断给那些旨在帮助妇女完成其堕胎与避孕权利的机构的资金支持等，都显得过于极端和激进，也很难让人相信他真的能成为一位总统大位的实质性竞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