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吧精选︱对越自卫反击战是如何发生的

【编者按】

1979-1989年在中越边境发生的战争，是中越关系史上的重要历史事件，也是许多网友颇为关心的一个问题。这场战争是如何发生的？对两国关系有怎样的影响，当下越南对华史观如何形成？

近日，浙江工业大学越南研究中心执行主任黄兴球教授做客澎湃·问吧，与网友就上述问题进行了交流、讨论。

Haqi:中越战争为何会发生？

黄兴球：您是指1979年的“中越战争”吧。这场战争中国称为“自卫反击战”，越南和西方都称为“边界战争”。

首先，这场战争发生的国际原因有：一、苏美两个超级大国的冷战的影响。20世纪70年代，苏美两国冷战进入尖锐阶段，而苏联略占上风。美国新任总统尼克松要改变对亚洲（含对中国、越南）的政策，主动和缓关系。中国通过乒乓球外交与美国直接建立了联系，并在1972年实现关系正常化，这时毛泽东、周恩来都还在世。而苏中关系从1959年就恶化，此时不能正常化。

对于同在社会主义阵营的越南，中国当然希望越南跟自己的步调一致。可是，越南与美国人在越南南方战场厮杀正酣，不可能跟美国人和好。所以在选择苏联或者美国的立场上，越南只能选择苏联。当时越南战场所用的苏联物资要利用中国的铁路运送到越南。所以越南不会明确告诉中国要跟苏联，但心理的意向已经定了的。同时，越南部分领导人认为中国跟美国建交，是对自己的“第二次背叛”（他们认为第一次背叛是1954年日内瓦会议中国主张划界停战，使越南分裂，好分而治之）。

二、越南在1978年底进攻柬埔寨并很快占领大部分柬埔寨国土，“柬埔寨问题”成为一个国际热点。中国反对越南侵略柬埔寨。要解柬埔寨之危，只有一策：在越南北部开战。

其次，从越南国内情况看，1975年打赢了美国人的越南非常骄傲，把世界头号强国都打败了，自称是世界第三大军事强国，野心很大，根本不把中国当回事。这是中国不能接受的。

再次，从中国国内来看，刚刚结束了“文革”，国民经济处于崩溃的边缘。特别是在政治上要有一件能凝聚全国人心的事件。中国军队需要锻炼。几种因素综合的结果是选择了向越南开战。当然，双方领导集体特别是主要领导人的个性，对战争的了解程度，也都决定了这场战争在一定程度上要发生。

现在，这场战争已经过去36年，但是对于双方人民的伤害还深刻地烙在心上。是否可以避免这场战争，成为人们自然而然要问的问题。

杨敏：中越战争我补充一点，当时越南的野心非常大，不但占领了柬埔寨，还对整个东南亚虎视眈眈，柬泰边境还发生了炮击事件，当时泰国是中美的盟国，向中美二国求救，美国刚从越南撤退爱莫能助，于是只能由中国出手来教训越南。十年中越边境战争拖垮了越南的经济，破灭了其称霸东南亚的美梦。

黄兴球：同意。

风过：想知道越南历史教科书对自卫反击战那段历史是如何描述的？

黄兴球：越南最新版的由黎茂捍主编的《越南历史大纲》和阮光玉主编的《越南历史进程》都避而不谈这个事件。越南历史网（lichsuvietnam.net)也只写到1975年。越南学校在用的教科书，我没有得到，无法提供意见。

Mr.Lin：目前越南政府、学者、民众是如何看待中越战争的？这场战争究竟对中越两国产生了怎么样的影响？

黄兴球：1979-1989年的这场战争对越南的影响是：一、战争持续十年，经济大量消耗；二、“第三大军事强国”的美梦被打破了；三、外交中一边倒的做法不可取，需要修正。

对于中国来说：一、锻炼部队战斗力；二、形成新的领导集体和核心的权威；三、保卫了疆土，但给邻国留下怨恨；四、广西、云南两个边境省因战争造成重大损失；五、战争后遗症长期得不到解决，影响社会稳定。

佚名：历史上越南长时间是中国的管辖地，独立后中国也多次予以经济政治上的扶持与帮助。前段时间越南如此不顾中越关系激起南海争端。历史摆在那里，越南难道真的成功给本国人洗脑？如果是的话这不就是一个蓄谋已久的阴谋？如果不是，难道越南人没有自己的判断能力？

黄兴球：首先，对于中国给予越南的援助，越南领导人多次表态，“不会忘记”。其次，中越之间的南海争端，越南人要为自己的利益而争如同中国为自己的利益而争一样，大家机会均等。关键是谁的理由充分和符合国际法的要求。

关于历史证据，越南对于本国人民的宣传是成功的。比如从2013年12月越南通讯部开始做的“有关黄沙（我方称西沙）、长沙（我方称南沙）史料”在各个省市的巡回展，对越南民众的影响很大，这个展览明年还要搞到国外去。

南海争端不是阴谋，是阳谋。越南从上个世纪七十年代以来，就一直组织专家研究南海问题，2012年以后，这些专家在国家的允许下公布了自己的研究成果。尽管多数结论站不住脚，但因为披着专家的外衣，越南民众是相信他们的结论的。比如他们得出的一个结论是17世纪越南就有效管理西沙和南沙，这个依据不足，但越南民众从电视台、广播电台、报刊、网络以及展览等，知道这个结论，都乐于跟从。

火圣：越南人的对华历史观很麻烦吧？

黄兴球：很麻烦。从1971年越南社会科学院发表《越南历史》一书之后，越南都把中越历史上所发生的任何战争当作是中国“侵略”越南的战争，其实，在北宋之后，中越之间存在宗藩关系，中国有义务保护越南的王朝稳定。有些朝代中国派军队到越南去，是应他们的要求派去平叛动乱的，不是侵略战争。这种历史观也写入了越南的历史教科书，其青少年都就都是这么认为的。这样的历史观，种下的是仇恨的种子，不利于中越两国的长期友好。

没有一句真话：越南反华的情绪从什么时候开始？

黄兴球：不同的朝代，对中国反感的越南人有不同的表现。同时，每一个朝代也都有对中国有好感的和反感的人。只有当对中国反感的人掌控了越南政权，中越才会交恶，反之，中越关系则和好。具体时代，需要具体地分析。

当代时段，可以从1954年日内瓦会议开始谈起。这次会议的中国代表团由周恩来总理亲任团长。会议的目的是解决第一次印度支那战争停止的问题。当时在中国和苏联的要求之下，越南北方的“越南民主共和国”（当时世界上还很少有人知道有这么一个国家）得以被邀请参加会议，当然南方的“越南共和国”也派代表团参加。

关于停战的谈判，周恩来从英国外交大臣处得知法国的底线是越南北方军队必须推倒北纬17度线。当时越南的北方人民军已经打到北纬16度线，要后退一个纬度，越南民主共和国代表团团长范文同坚决不同意。经与苏方商讨取得一致意见后，周恩来从日内瓦经缅甸，回到柳州，并约胡志明、武元甲到柳州共商此事。本次“柳州会议”先让越南人民军总司令武元甲用了一天的时间做有关越南军事局势报告，得出的结论是：越南人民军当时的数量是30万，而南方军队力量25万，但其另有法国人的支持。越南人民军在短期的两三年内取得全国胜利是不可能的。但是如果停战，通过全民投票、和平选举的方式，倒有可能获得越南政权。因此，日内瓦会议谈判中法国人提出的以北纬17度线为分界线的停战条件应该接受。

这是参加会议的中越领导人共同得出的结论，并告知了再日内瓦的范文同。尽管范文同还是不乐意，最后还是在和平协议上签字。第一次印度支那战争得以停止，和平重归印度支那。对于这个结果，特别是要越南人民军后撤一个纬度的做法，在越南领导层内部有分歧，主要是在南方从事地下工作的黎笋这一派的人不赞成这么做。此后，这批人对中国是不太信任的（不是反华情绪）。而后来黎笋接替胡志明成为越南最高领导人，中越终于在1979年打起来了。日内瓦会议关于停战条件的分歧是中越当代交恶的源点。

（澎湃新闻实习生鲁诗芸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