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树画画：画作清淡不等于没有焦虑

老树画画（刘树勇）的画中经常会出现一个穿白色长衫戴蓑笠、面目模糊的男子，这个清瘦的男子整日无所事事，听风赏月，煮酒品茶。或有肥猫相伴发呆，或闲卧江边静看花落，或躺在江中舟上晒太阳。

没见过他的人多半以为这就是老树画画本人的形象：清瘦，悠闲。

7月29日，澎湃新闻在北京单向街老树画画的新书发布会上得见本尊：光头、黑T恤、凉鞋。

他在现场自嘲“绝对像一个杀猪的”。为描述这种画里画外的反差，老树画画特意写了一副对联：“在家拈针绣花，出门提刀杀人”。“现在好像感觉杀不动了，但是可以在文字里杀人放火、在画里杀人放火。”

这本取名《在江湖》的书，收录了老树画画192幅画，全书十万余字，从2008年3月写到2014年7月。

最初是有一个毕业留学的学生向他请教画画的问题，学生有心，把聊天内容录了下来，整理出来发给老树。老树看后觉得有点意思，此后微博上的网友也会经常提些问题，老树发现问题后面还有问题，干脆就自问自答解决自己和网友的困惑，最后就成了一本书。

“在家拈针绣花，出门提刀杀人”

老树画画真名刘树勇，是中央财经大学文化与传媒学院的教授，主要研究方向是视觉评论。此前他的知名度主要来自于专业领域如摄影界、出版界等等，南开大学毕业后就一直任职于中央财经大学文化与传媒学院的他在2011年开通了微博。现在不少人都知道了他不加V的微博名“老树画画”，目前他已有95万粉丝。

“我开微博主要的原因是动车事件，已经网络时代了，怎么还有人在做撒谎的事，那时候那股子杀猪的劲又出来了。”

老树画画的第一条微博发表于2011年7月25日：“寻常时候，大家疯狂地娱乐，互相分享着消费着那些鸡零狗碎的丁点儿喜悦，借以忘却这个颠狂的世界。当这样的苦难发生，我们才发现自己已经是多么的堕落！真他妈堕落！！！”

像开微博一样，画画也是为了应对人生的绝望和无聊，“通过画画的方式、通过文字的方式，来把自己慢慢地抚摸一遍。”活到后来，作为一个老男人老树画画开始明白，“你也不能指望谁了，就要处理自己怎么跟自己相处的问题。通过一段文字、通过一幅画，仿佛一个镜子一样，对着镜子照照自己，看看模样，觉得姿势有点问题，自己校正，慢慢地自己就平静下来了。”

此前，刘树勇尝试过很多方法与自己自处，做板画、木刻，写书法专著，编撰建筑史书，撰写电影批评，搞摄影研究、烧陶器。直到2007年父亲被诊断胃癌，住进医院。刘树勇什么也做不下去，睡不着觉，就找出过去用过的笔墨旧纸来画画。当时权当是解闷消遣，结果一画又找回当年那种着迷的感觉了，天天晚上一画就画到天亮。

上一次出现这种想画画的冲动还是在南开大学读一年级时。1970年的秋天，刘树勇在天津艺术博物馆看到黄宾虹、齐白石、徐悲鸿三人的画展。“一看我就傻了。从那些笔触当中，我仿佛都能看到当时画家画那张画时的样子和想法、心情。我忽然就有了一种非常非常大的想学画的冲动。”此后刘树勇大学四年的业余时间就用在看画展和画画上。

毕业后限于非科班出身及为生计考虑，刘树勇整整二十年没有正经画过画。

2007年当他重新拿起画笔时，过去画画的那种局促没有了，关于怎样画画的那些繁杂的规矩也都一时记不起来了，就索性什么都不去管了，爱谁谁了。他感受到过去画画时没有过的放松自如，让他重新享受到画画的快乐，把他从一种焦虑当中解放出来了。

“在画画这件事上，过了整整二十年，我不再像过去那样着急和焦虑了。我想这跟年龄和阅历有关。绘画最终要表现的是绘画者人生经验的丰富性，是他作为一个人的整体境界。”

在老树画画的新书《在江湖》中这种人生经验的介绍比比皆是：

“比如有一年夏天，我突然喜欢吹口琴。二叔送了我一只。白天要上学，要下地干活儿，不能吹。傍晚了，干完活儿回家，将猪喂上，把鸡拦到鸡窝里去，饭做好了，院子扫净，暮色时分，弟弟妹妹趴桌子上做作业，父亲在外地，母亲也还没有回家，自己一个人站鸡窝上去，从墙头上往西看。我的家在村子最北面的村头上，家后面就是无边无际的旷野，要不就是麦田，要不就是青纱帐，尽头是一抹青山。我就在暮色苍茫时分，坐墙头上面对着暮色中无边无际的玉米地吹口琴。”

“我觉得人还是要处在焦虑状态”

画作清淡不等于现实中没有焦虑。在当天的活动现场就有读者问道：“我看到您的画有点桃花源的感觉，但是您今天跟我们面对面的时候，感觉您有点愤世嫉俗，在您身上的这种差别会不会造成个人的分裂感？”

“我觉得人还是要处在焦虑状态，如果一个人绝对的舒服了，这个人也废了，但是处于绝对的紧张，可能到精神病院里才能找到那样的人，我恰好处在这两者之间，目前尚未分裂。”老树画画回答。

当天晚上在现场的作家冯唐对这点深有体会，他表示“我惊诧于老树的文章和他本人的对比呈现出来的反差。”冯唐说，如果只看他的画和打油诗，觉得老树画画好些事都想明白了，但是看他本人又非常愤世嫉俗，看很多都不顺眼，“我觉得正是这种张力和矛盾，反而才有可能产生好玩的东西。”

“老树画的东西好像非常质朴，可能有那种赤子之心，但看了老树的书以后你会发现，他所有的这些来龙去脉是经过一些至繁以后的至简。”编辑、作家杨葵与老树画画神交已久，看到《在江湖》后他分外高兴，在微博上表示：“书里不光有画，有画上的诗，还有树老极为精彩的很多文字，那种可以一边读一边拍巴掌的。”

在杨葵看来，从老树身上看到，更重要的是趁现在还年轻赶紧就像现在攒钱养老、买房养老一样，学点什么东西，来对抗随着年龄增加而即将到来的生活的真相——无聊。“我看这本书的一大特点就是，它提供了一个样本。非常耐心地给你从头说起，从老树小时候在山东怎么长大，家住在村子里边什么地方，在村子里跟谁学，以及上大学时候多么不安分，到处惹事。然后到了现在，一路如何抵抗无聊。”

书写完以后有一个章节——“逃避现实是我唯一的内心现实”，他当时很纠结到底要不要放进去，“后来我想给自己写的嘛，人可以骗天下不能骗自己，对自己肯定要有一个基本的诚恳，这是一个很重要的立足点，否则你活着干吗呢？！随着年龄越来越大感觉越深，你得用一个东西安顿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