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政厅|法国出租车业的保守与Uber的冲击

法国时间7月2日，法国内政部长在马赛警察局向媒体宣布，UberPop的违法商业活动严重扰乱公共秩序，并称其已指示巴黎警察总局局长即日起禁止UberPop活动。第二天，法国Uber的注册用户收到了这样一封邮件：从今晚8点起，Uber法国公司将暂停提供UberPop服务，今后您的Uber APP里将不会再出现UberPop这个选项……随着UberPop服务被禁止，两位法国公司的高管被抓待审，Uber负责欧洲、中东和非洲的发言人加雷思·米德(Gareth Mead)表示，起码在庭审结束之前，UberPop将不会在法国继续进行服务。

回顾Uber这些年来在法国惹出的动静，其中无疑夹杂着法国出租车行业的弊端和市民的不满。不夸张地说，正是巴黎糟糕的出租车系统，才催生了Uber出现：2008年的圣诞节前夕，Uber的两位创始人崔维斯·卡兰尼克（Travis Kalanick）和格瑞特·坎普（Garrett Camp）从欧洲最大的互联网科技大会Le Web的会场出来，站在巴黎街头久久打不到车，结果聊出了这个在手机上一键叫车的点子。三年后，崔维斯·卡兰尼克和格瑞特·坎普又一次来到Le Web的大会现场，这一次，他们宣布Uber正式走出美国，进军国际市场。第一个要进军的城市，不出所料，就是巴黎。

巴黎的出租车体系

理论上讲，巴黎的出租车体系非常完善。法国的职业出租车条例由内政部负责管理。除了车顶上的TAXI灯外，法国对出租车的颜色没有特殊要求，因此，有许多司机属于自己买车、个人营业，车型也是各种各样。当然，也有G7这样的大出租车公司存在。

在价格方面，出租车一方面通过顶灯下的红、白、蓝三色灯，标示不同时间和不同区域的费率，另一方面针对乘客多少、是否有行李等也有不同的收费标准，因此，价格尚算合理。与此同时，一系列规定也保障了乘客的利益，比如司机不可拒载，除非乘客携带动物（导盲犬除外）、醉酒，或50米之内有出租车站并停着一辆出租车。拒载的司机将遭到1500欧元罚款。又比如，出租车必须接受银行卡付账，必须走最短的路线，等等。

巴黎地区的出租车由“布尔人”（Les Boers）专门监管。“布尔人”（Les Boers）是出租车监管警察小组成员的称呼。20世纪初，俄国革命爆发后，许多俄国人逃到巴黎成为出租车司机，这些人当时称监管他们的警察为“布尔人”，这个俚语被一直沿用下来。但出租车监管警察小组的成员并不多，2014年，巴黎的小组成员有80人，负责监管合法出租车、处罚非法出租车，1个布尔人差不多要负责250辆出租车。在UberPop发布之前，巴黎的“黑车”不多。传统的黑车通常会在夜总会门口和郊区活动，以便躲过布尔人的监控。因此2014年巴黎被查获的黑车不到30辆，这些黑车司机将面临一年监禁和15000欧元罚款的处罚。

但巴黎的打车难确实是个由来已久的问题。据统计，2012年2月，巴黎合法的出租车数量是17137辆，占全法出租车的三分之一。然而，1990年这个数字是14900辆，1967年是14300辆。也就是说，在将近半个世纪中，巴黎的出租车仅仅增加了2837辆。尽管巴黎市区的常住人口从1999年的212.6万增长到了2014年的224.1万人，涨幅不算太多，但2014年从全世界涌入巴黎的游客已达2240万人次。不到18000辆的出租车，简直像汪洋里的一滴水。此外，由于法国有严格的劳动权利保护法案，出租车司机每日工作不能超过10小时。因此晚上司机早早收工回家，此时还在运营的出租车，除了一部分在机场或娱乐场所门口待客外，很大一部分会停靠在出租车站，等着有人叫车或接受预约。偌大的巴黎，某些街道上几乎找不到一辆能打的出租车。在巴黎以外的城市，就更难见出租车踪迹。

供求差距如此巨大，这使得，在巴黎当一个出租车司机，意味着从事一种虽然辛苦也确实赚不了大钱，但赚钱并不难的职业。因此，许多人挤破了头想要进入这个行业。从1995年开始，法国的出租车司机在上岗之前必须通过理论和实践考试以获得一个职业证书。他们的考试档案会被有关部门备份以便查验。但拿到上岗证还只是最简单的步骤，出租车车牌才是真正让人头疼的东西。根据法国的法律规定，出租车车牌是可以买卖的，但根据2014年10月1日颁布的一条法令，这个时间点之后颁发的牌照属于临时牌照且不得转让。因此，2014年10月1日之前颁发的出租车车牌因数量有限，就成了稀缺物资，想要的人又多，转让价格一路飙升。2013年1月，巴黎出租车牌照转让价格已达到了24万欧元——算上买车的钱、考执照的费用等，这笔钱足够在巴黎这座寸土寸金的城市里买上一套小房子了。

在法国，每个地区的车牌数量由地方政府控制，司机可以去政府申请，然后会被列入等待名单，等到政府决定增加出租车数量时，就会免费发车牌给列在等待名单上的人。这听起来是一件好事，但在法国，要让主管部门增加出租车数量，简直可以说是天方夜谭。如前所述，历年来，在法国，尤其是巴黎地区，一直存在极大的出租车缺口，政府有关部门时不时会讨论放开限制的可能性，但问题始终得不到解决。每次政府决定考虑增加出租车牌照，出租车司机就会开始罢工，堵塞前往戴高乐机场的高速公路。毕竟，人们花费如此大代价，才成为一名有车开的出租车司机，自然不愿政府增加车牌来抢自己的生意。出于对既有行业的保护，司机一抗议，政府就又把提案搁置起来。打车难于是成了巴黎地区的老大难问题。

限制车牌数量，也惯出了部分出租车司机的坏毛病：故意不装刷卡机器的有之；不愿装GPS绕路多赚钱的有之；拒载和态度恶劣更是家常便饭。

Uber的冲击

常常打不到车，打到了车还得忍受司机的冷漠和傲慢，政府又迟迟不愿增加车牌数量。巴黎人在打车这件事上，可以说是积怨已久。在这种局面下，Uber的出现无异于掀起了一场出租车革命。

Uber进入法国之后，推出了符合出租车行业规定的Ubertaxi、以高端客户为主的UberBerline，以及专业司机驾驶的UberX等产品，而真正惹恼了出租车行业的还是UberPop。这款手机应用去年2月一经推出，就受到了巴黎人的拥戴。根据Uber法国公司估计，他们每月为40万顾客提供服务，约有1万名无运营牌照的司机加入了UberPop，这些司机既没有参加考试，也没有花二十几万欧元买车牌。但他们良好的服务态度赢得了顾客的心。有法国出租司机表示，UberPop的出现让他们的收入降低了30%到40%。

由于UberPop的私家车司机不像合法出租车一样受监管，在出租车司机的连番抗议下，主管出租车行业的内政部也开始向Uber宣战，去年年底，内政部曾宣布从今年起禁用UberPop。但到了今年3月底，巴黎上诉法院取消了对UberPop的禁令，并称今年6月宪法法院会就Uber服务的特殊性及合法性进行司法解释，在对有关新司机执照的新法律进行裁决之前，Uber可以继续运营。尽管此后法国最高行政法院做出了允许Uber等私人打车服务按里程收费的判决，但也规定Uber等私家车司机在把客人送到目的地后不得四处揽客。不过，出租车司机们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这最终导致6月25日法国2800多名出租车司机示威抗议，发生掀翻并焚烧车辆、攻击Uber司机的暴力事件。这些司机顺带着把怒火撒向了VTC（一种带司机的私人包车）——似乎但凡不带TAXI字样并拉客的车辆都是他们的敌人。

在UberPop被禁、两位高管因涉嫌欺诈性商业行为和合谋鼓励非法就业等罪名被捕之后，Uber新建了一个叫做“Uber Et Moi”（Uber与我）的网站，提供给那些曾经的用户，让人们在上面发泄情绪、分享故事。网站满屏都是对UberPop的支持，并且也捎带着咒骂一下出租车，“我居住在巴黎，是一名带着3个孩子的母亲，没有驾照。我的态度很明确：我不会因为UberPop服务被取消了，以后就去搭出租车！我义正词严地拒绝再回到那种完全不尊重人、不礼貌、傲慢得鼻子都要翘上天了的水深火热中。”Uber用户伊丽莎白在网站上写道。

除了法国民众的支持，Uber公司也一直强调，UberPop为巴黎人提供了增加收入的机会，并且，因为法国的失业率超过10%，乘客们需要这种低成本的出行选择。然而，Uber公司低估了法国人的保守程度——在巴黎这座世界级城市的大街上，至少还有将近四分之一的人在使用非智能手机，其中大多数人不是买不起，而是主动拒绝了让互联网成为生活的一部分。今年5月初，法国曾试图通过一部保护传统出租车市场、反对专车的法律，而欧盟委员会以新法律违背欧盟法律为由表示关注，并表示将采取能够使用的法律程序阻止法国政府通过这一法律。一些分析人士认为，Uber在法国的一系列事件，意味着自由市场的运营模式在法国遭到了根深蒂固的经济保护主义的对抗。

此外，去年年底发生在印度的Uber司机强奸女乘客的事件，也勾起了法国人对非法载客车辆糟糕的回忆：在Uber诞生之前，不受监管的非法出租车在法国曾引发过一起恶性案件。2008年4月19日，非法营运出租车数年的布鲁诺·绍莱（Bruno Cholet）将一位参加完派对的19岁瑞典少女送回家。第二天下午2点，一位太太在巴黎北面的尚蒂伊发现了少女的尸体，她双手被铐，并且被火烧过。2012年9月，布鲁诺·绍莱被判处无期徒刑。此前，在1978年和1989年，他就曾面对过三项强奸指控，其中一项是针对未成年人的。

出租车司机的大规模抗议事件发生后，法国总理曼努埃尔·瓦尔斯(Manuel Valls)表态说，政府处理UberPop的“坚定态度”已见成效。然而，他在贝桑松市的一次会议期间，却在台下暗示，法国当前的出租车监管体制可能是有问题的，“我们不反对Uber，也不反对VTC，我们准备审视这个领域的规定并且将考虑做出必要的改变。”

（作者系专栏作家，现居巴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