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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访│靳东:真正的艺术审美还是在舞台,音乐剧是我的烙印
从演员到制作人,靳东最近的“转型”让很多人有点意外。前几天,在音乐剧《伪装者》的发布会现场,当年因这部同名电视剧大红的靳东,第一次尝试以音乐剧制作人的身份亮相,做了一番感慨万千的发言。也就在这段发言中,靳东向所有人自我介绍:“很多人可能不知道,我是中国音乐剧发展的第一代本科生,是中央戏剧学院表演系第一个音乐剧班的毕业生。”
从中戏毕业后,靳东曾经演过不少舞台剧,还获得过话剧金狮奖,这是一个话剧演员可以获得的最高荣誉。但之后,他作为一个演员成名,却依然是因为《琅琊榜》《伪装者》等众多影视剧。他曾经说,如果演话剧能拿到拍影视剧哪怕1/5的酬金,就绝不出来拍影视剧。
靳东接受澎湃新闻专访
在接受澎湃新闻的专访时,靳东对过往和舞台的种种,相谈甚多。这其中,有留恋,有思考,也有遗憾和期待。他说,“于我而言,20多年过去了,为什么今天还愿意坐在这儿,以聊天的方式侃侃而谈音乐剧,其实这就是份内心的东西,这就是我的出身,就是我的烙印。”
在积累了影视圈的知名度和一定经济基础后,靳东这两年开始频频回归舞台剧,先是参与了北京当代话剧团的创立,出品了《海上夫人》,之后又和英国方面合作交流制作出演话剧《麦克白》,直至如今担任音乐剧《伪装者》制作人,靳东说:“我坚定不移地认为,真正的艺术审美还是在舞台上。我想把这个更多关乎审美的东西,哪怕每一场只多带给了10个人8个人,我也更愿意多做这样的工作。”
音乐剧《伪装者》海报
他的计划不仅是制作一两部作品,而是希望尽可能地参与到整个音乐剧和舞台剧的产业发展中去,为此,发布会上还透露了他和上海文广演艺集团关于音乐剧孵化等方面的战略合作计划。他坦言,“未来,我个人也是想把影视剧的产量力所能及地去减少,把更多精力放到舞台剧这件事情上。随着年龄增长,我的影视剧可能会越来越少。”
他说,希望自己在影视剧上积累的影响力和知名度,去反哺自己的专业,甚至把自己在影视领域挣来的一些钱,再投回到舞台上去。
他依旧记得当年从日本四季剧团学习交流回来后,中戏老师和他们班同学说的话:“你们就是中国音乐剧的第一代,做这个工作,你们就是要做好铺路石的准备,可能连路面都不是,就是铺路石。”靳东说,从影视回到舞台,我想告诉大家,我们这一路怎么走来。
【对话】
澎湃新闻:能否谈谈你当年在中戏读音乐剧本科班的经历?过去好像很少提起。
靳东: 对,其实也是没有谁问起。
当年去考大学的时候,其实我也不知道什么叫音乐剧,其实当时中央戏剧学院只是有传统“老四系”,就是表演系、导演系、戏剧文学系和舞台美术系。
当年我读书的时候,我们中央戏剧学院的院长徐晓钟老师,他一直以来有一个愿望,就是要把音乐剧这种全新的艺术呈现形式引入到中国来。当然现在有很多咱们全国的这种艺术高校都有这样的系,像我们中央戏剧学院现在也有了音乐剧系,但那时候都是包含在表演系里面的。
我们当时作为学生,还根本不知道有音乐剧这样一种形式存在,只知道有话剧、有电影电视表演。到了戏剧学院之后,因为我在当年的考生里面年龄有点偏大,所以当时我们系主任找我谈,说你愿不愿意去到音乐剧专业。
我们当时只知道可能这个专业对考生的要求会相对更高一些。声台形表,我们表演系常规的这4项主课要求都要更高一些,在学校训练的强度也要更大一些。每周的课,我们都是排满的,还有很多文化课,所以我记得当时在我读书的时候,强度已经大到把我们累得每天吃不消。比如每周往常只有2次形体课,但到你们班就成了4次课,很多课也是跟音乐舞蹈这些训练有关系。
澎湃新闻:你们班是中戏第一届本科班?有多少同学?后来是不是就中断了?
靳东:我们当时就叫中央戏剧学院表演系第一届音乐剧专业本科班。我们有24个人,还挺多的。但比我们早的有一个音乐剧专科班,像(侯)岩松师哥、(孙)红雷师哥,他们就是这个班。因为当时的学校建制是都归属在文化部,没有那么多的本科招生指标和名额,但是学校可以自主去招取专科班,所以他们班更多是来自于全国的各个艺术院团,年龄比我们大5-8岁。不像我们那时候完全是一张白纸,需要比他们多花一倍的时间去做更多的训练。
但他们班更多大家耳熟能详的演员后来也都是在影视剧上出来的,包括我在内也是一样。
我们班毕业以后真正从事音乐剧的基本上就没有,可以说百分之一二都没有。因为那时候太早了,这个和当时中国的社会环境、经济基础等各种原因都有关系。我们中戏还有过中国第一个音乐剧剧团,但很快就因为各种原因凋零了。
我们班毕业以后中戏的音乐剧班也停了很多年。现在已经有了音乐剧系。现在中国的音乐剧市场形势一片大好,前途无量。
澎湃新闻:你们当时老师都是请的音乐剧方面的吗?
靳东:没有。我们并没有专门的音乐剧师资,也没有教材,通过那时候学习才知道音乐剧是必须要现场化、剧场化,更没有CD或者VCD这些可以有影像的东西,因为所有的音乐剧是不允许有视频录出的,很严格,所以你只有走到剧场去。
也就是从上个世纪的90年代末,我们被送到日本,送到四季剧团,才第一次打开自己的眼界,才看到什么叫音乐剧。
澎湃新闻:你那时候在四季剧团待了多久?
靳东:我们第一次去就待了很长时间。并且在这个过程当中,除了看到他们当时已经移植的百老汇的一些剧,比如在日本第一次看到《狮子王》《剧院魅影》《妈妈咪呀!》,还有其他像韦伯的这几个不同类型的剧,甚至当然也看了很多日本人的原创音乐剧。所以在那个时候我觉得已经很清醒很清楚地意识到,日本的音乐剧已经远远地走在了我们前面,大概应该有40年左右的距离。
那这是一个非常大的差距。所以我一直到今天还记得,等我从日本回来之后,老师当时跟我们班里的同学说过的话:音乐剧对于我们中国而言,是一个全新的、新兴的舞台呈现方式,你们就是第一代,你们就要做好铺路石。你们可能连路面都不是,就是铺路石。
到今天虽然已经过去20多年,我还是很清晰地记得,我们还像大学生一样,大家都非常有理想,也都很有坚持。
澎湃新闻:你那时想过自己毕业会做音乐剧吗?
靳东:音乐剧最不同于其他的舞台艺术,就是它可以让你瞬间热血沸腾。抛开一切不说,只是以一个单纯的观众的角度,每次当你走进剧场,尤其是音乐剧的时候,最基本的就是你可以瞬间热血沸腾,你会热泪盈眶,你会站起来,到了结尾的时候一起跟他们唱。
其实人这一生当中,往往自己被深深打动和感动的那一刻,恰恰是能决定你未来做什么的一个最重要的点。
过去的20多年间,我从不间断地到世界各地的剧场去做一个观众。不拍戏的时候,经常跑到欧洲,或者美国、日本最熟悉的这些地方,去看戏去学习,然后也去他们的剧院去交流。
于我而言,20多年为什么今天还愿意坐在这儿,以聊天的方式侃侃而谈音乐剧,其实这份内心的东西,这就是我的出身,这是我的烙印。
澎湃新闻:你对舞台的感情应该一直都在,但这些年为什么一直没有尝试演下音乐剧?
靳东:其实我在2012年以后就没有再演过话剧了。我也经常问我自己,一个学音乐剧专业的演员,恰恰是通过影视被我们很多观众熟悉、认知、认可,也通过影视积累了一些经济条件经济基础。然后我自己所学的专业就扔在那儿了?
我们小的时候总是认为这个世界是一成不变的,但随着年龄的增长,你会发现时代在变,所有的都在变。我也从一个一直坚守在舞台上,不肯离开舞台的人,到不得不去面对一个现实。走进剧场的观众太少,突然发现举步维艰,连自己的生存都是个问题。
其实问题还是话剧受众面太窄了。从电影、电视到互联网,观众已经可以不用守在电视机前,而用更小的终端收看节目。这就像我们中国戏曲也逐渐成为了越来越窄、越来越小众的一个艺术门类是一样的。一个戏曲演员的培训真的从少年时期开始,至少要花8到10年的训练,你都未必有机会能站在台中间。但是这样的一个无数个日子的训练,到了今天我们这个时代,你却发现它太慢了,从出场九龙口站定到你开始演戏,这个节奏它不再被大多数的观众所接受。我们现在把它作为一个非物质文化遗产,继续传承中国的国粹。但其实,也应该去进行一个深深的思考。
从事戏剧,我们应该究竟做一些什么样的作品带给大家?既然要带给大家,你有没有这个条件,有没有这个空间,有没有这个平台?大家愿不愿意到这个平台上来看?所以不仅仅是作品本身,还包括平台的建设和打造。
澎湃新闻:所以你前两年做了《海上夫人》的出品人,包括这一次的《伪装者》你也尝试做制作人,这是出于什么考虑?
靳东:我个人非常坚定不移地认为,真正的艺术审美还是在舞台上。我们需要走进剧场,我们需要一定的形式感、仪式感。
然而我是通过影视被大家所知道的,当走到今天,就会发现,所有这一切,不单是一个表演的问题,不单是一个剧的问题。我觉得应该去整合大家身边所有的这种人才资源,大家一起来,包括平台建设,才能把戏做出来。
还有一个很大的问题,如果没有太多的投入,这一块将流失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多。
当然了还有一个客观存在的原因,就是我因为影视剧被人所熟知,观众有了一些期待值,我今天想做什么,比以前也有了更广泛的一个宣传作用。那么这个时候再回过头来,我想告诉大家,其实我们这一路怎么走来。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觉得已经不再是单一去做表演。所以像做易卜生的《海上夫人》,包括我自己创建的北京当代话剧团,都是出于这些考虑。并且我愿意把我影视挣来的一些钱再投回到舞台上去。我觉得应该反哺自己的专业。
澎湃新闻:听说你还一直在筹备一个莎士比亚的话剧《麦克白》,是你自己制作主演的?
靳东:其实如果不是疫情的话,我们这个戏去年就已经上演了。
2019年我们已经花了10个月的时间筹备,这个期间我们也跟我们的团队一起去到了伦敦,包括去了莎士比亚先生的故乡。见到了皇家莎士比亚剧院的艺术总监道兰先生,还有我们当时请的导演乔纳森,其实他们都已经排了20年以上的《麦克白》,我很想知道他们怎么解读莎士比亚的作品。道兰带着我们三个人去参观他所有的剧场,并且也看了他刚刚导演完成的一部作品,一个父亲跟一个孩子的小音乐剧,把我看得热泪盈眶。
《麦克白》我们已经做了三轮工作坊,每一次半个月,非常好。我就是想知道他们是怎么解读和呈现莎士比亚和《麦克白》的。他们的工作方式跟我们截然不同,所以有的时候我是很愿意去跟西方的同行交流学习,我愿意花那样一个漫长的时间去和他们做无论精神还是实际上的对话。
澎湃新闻:所以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现在包括未来一段时间,你对戏剧这一块会有更多的时间精力的投入?
靳东:是的。事实上也是前几年我在电视剧的领域里面花了太多的时间和精力,但是我就用另外一种方式又回到了舞台这一块。
未来我个人也是想把影视剧的产量力所能及去减少,就像我刚才说的一样,我坚定不移地认为舞台才是真正的艺术,我想把这个艺术更多关乎审美的东西,哪怕每一场只多带给了10个人8个人,我也愿意更多做这样的工作。
澎湃新闻:对《伪装者》这个音乐剧有什么期许和目标?作为制作人做了具体什么工作?
靳东:其实《伪装者》这个电视剧对我而言已经是过去式,而且是很久之前的一个过去式,如果不是因为这次SMG上海演艺集团,包括上海音乐剧中心他们这么诚恳、并且这么长久地找我沟通,我未必会重新回到这个作品。
但同时我也很感动,毕竟已经过去六七年之久,还有这么多观众在看并且喜欢这个作品。我觉得这部剧解决了一个观众基础的问题,就是《伪装者》从一个别人不知道的剧本,被我们拍成了一个很多人喜爱的IP。就像我们前面谈的,不管你是一个多么优秀的话剧演员,可是你没有平台,别人并不知道。
最初他们是希望我来演,因为他们知道本身我也是音乐剧演员。其实以前也有很多个音乐剧曾经找过我,其中也不乏商业操作上非常好的,但是于我,我觉得不太符合我的一个戏剧观,或者我想表达的诉求。
在这个基础上,我感受到SMG的制作认真程度、和他们的班底实力。比如说他们特地来北京请我看了一票难求的舞剧《永不消逝的电波》,我觉得这样一个红色的革命题材作品,没有一句台词,就是通过肢体语言去表达,那么多优秀有表达能力的演员,加上各种舞台呈现,让我看到了一个极认真创作的氛围。
后来我就看了张勇老师改的剧本,还有唱功、形体、表演,包括最初作曲出来的小样demo也都全部发给我,我都提了我的想法和意见。包括选演员,我就提出有名没名我觉得不重要,我对一个真正演员的尊重来自于他的内部素质,来自于他的专业素养。
其实成功与否,每个人的标准不同。就像这些年我自己要做的题材,包括像《海上夫人》《麦克白》,我不太关心更多群体喜欢什么,我个人可能比较固执地选择这个作品,究竟你要表达什么,你要呈现什么,你要讲什么?我觉得只有这样,我们去深挖,才有可能说给观众带来一丝丝的触动。
澎湃新闻:那这次为啥没有自己演《伪装者》?
靳东:我觉得留在以后我们可以具体找个时间来聊,也没有说一定不会演。
澎湃新闻:最后想问一下,原来电视剧剧组的那些同事们知道这个音乐剧项目是什么反应?会来看演出吗?
靳东:我想肯定会吧。因为在过去将近20天里面,我跟胡歌天天待在一起,本来今天也邀请了他,但是他现在还在《繁花》拍摄现场,刚才还给我发信息,说看看今天能不能见一面。他们对这件事情也很开心,开心的程度是跟我一样的,就是时隔多年,不管哪个电视台在重播,大家还是会完整看一遍,或是选择看一看。一部作品有大家真的是发自内心的喜爱,我觉得没有什么再比这更幸福的了。我觉得这远远超过一切,这也是我们存在的价值和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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