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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身社会崛起:独居现象将成为发达国家的标志?
城市中紧张的工作节奏可能使年轻人无暇顾及个人问题,尤其那些远离父母独自闯荡的年轻人可能会长期保持独居状态;而处在生命另一端的老人有时也无法逃脱孤独度过晚年的命运。于是,对于很多人来说,独居生活成了生命中必须要经历的一个或者多个阶段,而另有一部分人得益于城市生活的便利和强大的社交网络,在现实和命运的共同作用下将独居生活变成了终生的生活方式。
近日,一本由美国社会学家克里南伯格撰写的社会研究报告译成中文并出版,大陆中译本题为《单身社会》,在台湾译为《独居时代》。“单身”一词似乎更多涉及恋爱婚否的状态,而“独居”一词更偏重生活方式的选择。据克里南伯格和他的团队所进行的调查研究,在美国,成年人口中有七分之一选择独居生活,独居成为美国最普遍的家庭形式,甚至超过核心家庭所占比重。而独居人口排在前四位的国家分别是瑞典、挪威、芬兰和丹麦,在这些国家中,几乎40%到45%的住户是独居者。最近出版的《无缘社会》一书中则提到了日本的情况。据NHK特别节目录制组的调查,目前日本有16%的男性和7%的女性终身未婚,预计到2030年,比例将升高至1/3至1/4。
克里南伯格讲到:“以历史的眼光来看,独居现象将长时间地成为当代发达国家的特征”,而他也在追问:“在如今人人都发现传统家庭常常分崩离析的情况下,独居生活的兴起是否将形成全新的‘城市部落’以取代传统的家庭形式?”
其实很多人并非坚定选择了独居生活,而是我们现在所处的社会为独居提供了很多便利条件,例如书中总结出的四个因素:女性地位的提升、通讯方式的变革、大规模的城市化和人类寿命的大幅延长。更多的人会在自由而又艰辛的独居生活和可能会带来保障并驱走孤独的家庭生活间犹豫不决,不同的年龄阶段和不同生活经历的人选择独居生活的原因亦不相同。而对于国人来说,书中描写的可能是未来社会,抑或是在一线城市中已经出现的现象。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记者借助《单身社会》所提供的资料,试图向读者展现在其他国家由于年龄和性别的差异所导致的独居生活的不同状态。独居也许并不意味着孤独,而可能意味着对个体自由和尊严的重视程度。
从单身到独身的年轻人
现在一部分年轻人会选择在结婚前离开父母,过一段独立自主的生活。城市为这部分年轻人提供了最好的机会,城市中有各种便利的条件,不管是独自居住还是寻找室友都在城市中有了可能性,没有小镇的墨守成规,城市更适合年轻人发展自己的个性。就像德国著名社会学家齐美尔所认为的:“现代城市文化解放了城市居民,在村落年代被压抑的那些自我部分,正在城市化生活中重新被培养发展起来。”除了一些人会抱怨在城市中会有孤独感之外,另一趋势则是原本以为只是婚前暂时的单身生活可能会蔓延为一种几乎是终身的生活方式。如果断了婚姻的念头,这部分人被称为“独身的单身者”。
在《单身社会》这本书中有一个叫做金柏莉的受访者就印证了从单身到独身的趋势,唯一不同的是她并没有完全放弃寻找另一半的念头,不过也不再为单身一辈子的事实感到恐惧。当她30岁发现自己依然单身时,曾用好几年的时间才抹去这个事实带来的痛苦。在工作日的时候,繁忙而又充实的工作让她很容易忘记单身的绝望,但是不工作的周末就没有那么容易熬过去了。最开始她用看电视的方式来转移注意力,但也很容易陷入孤独和无聊的沮丧状态,甚至产生了社交恐惧。
但后来金柏莉为自己投资了一套公寓,从原来租住的屋子里搬了出去,她自己坚持认为这是个决定性的转折点,因为“这是一种心理和经济上的双重挑战,同时也非常重要,因为这代表着她不再等待一个男人来加入她的生活,带领她进入下一个全新的人生阶段”。购置公寓让金柏莉获得了良好的自我感觉,进而促使她做出了一系列的改变,减掉了30磅的体重,克服了社交恐惧症,开始主动交友和约会,后来还辞去了工作,“如多年所愿地成为了一名自由职业者”。
金柏莉后来做出了一个更为大胆的举动,她主动联系了一个叫做“选择做单身母亲”的组织,他们为想要成为母亲又不想和不合适的伴侣将就生活的女性提供帮助。年近四十的金柏莉无法逃避身体的规律,也不得不直接面对这个问题。“她相信自己已经足够坚强和自给自足,在她独自一个人的生活中,已有能力照料另一个人了。”虽然有了孩子之后可能更不利于寻找人生伴侣,但她不再为自己感到难过。
年轻的单身人士似乎必须具有坚强的特质,以应付生活中的种种不便甚至是歧视。从吃饭、看电影到出门旅行,社会中主流的观点是这都不应该一个人去做,加之一个人的旅行可能同两个人的花费是一致的。而在工作场所,单身人士更容易被老板叫去加班,他们通常被认为应该比结婚成家的人承担更多的责任。最糟糕的情况是,那些光鲜亮丽并且社会活动丰富的单身人士会被贴上“派对达人”的标签,在升职加薪方面都会被打折扣。
而“蛰居”可能是独居生活中的一个极端现象。据英国《每日邮报》近日报道,日本约有100万男性正蛰居家中,他们逃避社会,隐蔽于卧室之中,有时长达几年之久。而蛰居族在日本很常见,通常是对成功的期待遭遇现实的挫折后,年轻人就会选择“蛰居”。
个体自由与家庭生活始终存在着张力,书中很多受访者会在选择独居还是选择家庭这两者之间挣扎。在现代社会中,家庭似乎并不能一定保证个体的幸福,而独居生活却又意味着注定要一个人老去甚至死去,但是否值得放弃个体的自由而换取未知的家庭保障?在美国,独居人士中35-65岁这个年龄段的人数占到了三分之二,其中一些是经历了婚姻而又重新恢复单身生活的人士。他们中有的遇到了错误的人,两个人的生活令他们身心俱疲;而在离婚后享受了充分的个体自由,并且逐渐习惯这种生活之后,在重新步入婚姻使老年生活有所保障和不舍放下难得的自由之间,恐怕变成了他们最难做的抉择。
就像克里南伯格在书中所讲到的,“不久以前,如果某人对自己的伴侣不满意而寻求离婚,他必须为此作出合理的说明。而今则完全相反,如果你对于婚姻并非全然满意,你必须提出理由来说服自己维持这婚姻,因为当代文化更致力于让每个人为自己谋求最好的结果。”
例如有人原本对婚姻抱有浪漫的想法,但最终发现结婚并没有使自己变得更充实,也没有使自己蜕变为所希望的样子。书中所讲的海伦就是这一类人,她经历了两次令她失望的婚姻,第二次离婚后她度过了30年的独居生活。“在她看来,独自生活完全是站在虚伪的生活的对立面,而遵循传统却不幸的婚姻,不过是因为社会常识要求你这么做。”
这种对婚姻和家庭望而却步的心态也很容易传染给那些未曾经历过这一切的独居人士。艾拉是书中谈到的一位三十多岁的成功单身女性,她身边女性朋友的婚姻和感情生活几乎都是不幸的,于是她无法感受到婚姻所带来的益处。并且她阅读了大量关于婚姻家庭的书籍和研究报告,渐渐认同“男性获得了婚姻带来的绝大多数的益处”的说法,甚至在她读到的研究报告中,也有调查表明已婚妇女患抑郁症的可能性比单身女性更高。这些感性的印象和理性的分析共同对她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迫使她宁愿承担独居所带来的寂寥,也不愿轻易进入已婚妇女的行列。
上述所讲多是涉及女性的案例,而事实上在美国独居生活的人群中,女性也占了多数。一方面,现代社会女性地位的上升,让她们可以在职业生涯和家庭主妇之间选择前者。而另一个重要的原因则是女性也更加适合独居生活,她们的收入开始慢慢超过男性,并且具有更强的生活能力。同时,即使她们曾处于结婚的状态,但由于女性的寿命一般会比男性长,甚至长达十几年之久,所以在生命的最后阶段往往多是女性要面临独居生活。
而书中涉及的男性多会留恋结婚的状态,因为他们在离婚后的单身生活中可能会遇到生活能力的挑战。他们之前习惯了被女性所照顾,而一个人生活的时候要重新适应自己照顾自己;同时也会变得懒惰,习惯做一个沙发土豆,体重会上升,也找不到约会对象。同时单身也意味着性生活没有保障。一位在芝加哥过了八年单身生活的台湾人最怀念同女性共同生活的日子,他这样说道:“你无需出去寻找机会,你不必花费精力去做个花花公子,你可以放松自己,做点其他的事情。”
电影《欲望都市》中,独立女性玛兰达经历丈夫背叛之痛后的警醒。最终也许都要孤独老去
独居人士中比较典型的一类是没有或者失去配偶的老年人,他们主动或者被动地过着独居的生活。
在《单身社会》一书中讲到了两类独居的老人。一类是有固定经济收入且社交活动丰富的独居老人(事实证明,这两者也存在着正相关的关系),他们选择充分享受晚年自主生活的时光。即使寻找到新的伴侣,也不会轻易搬到一起居住,因为他们有可能刚刚结束长期照顾另一半的生活状态,不想再一次被伴侣病弱的身体所束缚。他们也不愿搬去同儿女居住,因为不想失去自己对生活的控制权,同时也并不想因为儿女的生活需要照顾而成为他人生活的附属品。他们十分珍惜生命最后的时光,甚至放弃跟踪随机的新闻,削减和某些并不喜欢的亲友相处的时间,致力于将最后的时间用在最重要和最符合自己心意的事情上。他们会热衷于各种社交活动,这也是他们每天早上醒来的盼头。
而另外一些独居的老人所遭遇的情景却是“残忍的独立”,他们经济困难,缺少社交活动,白天清醒的时候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孤独一人,但是他们也不愿入住养老机构。他们每天最期待的就是送餐工作人员的到来,这是他们固定的可以攀谈聊天的访客,只有这样才让孤独的生活没有那么绝望。
在《单身社会》一书中,讲到一位80岁的化疗后遗症患者伊迪丝的两难境地。她的财务状况糟糕,只能依靠微薄的补助生活;行动不便,要依赖轮椅,所以几乎不出门;她患有抑郁症,也因为营养不良掉光了牙齿,只能吃流食。很多人劝说她搬进养老机构,但都被她拒绝了。“她想要保持独立的意愿太过强烈”,同时也为自己“独立”生活的能力感到自豪。另外她也为养老院的生活感到担忧,“冷漠的工作人员无法提供良好的照料,总是被困在一个单调的环境中,百无聊赖地生活在一个除了死亡没有新鲜事的地方”。对这部分独居人士来说,当意识到自己无法自理时,便会产生最严重的屈辱感。
独居老人面临的另一个无奈的事实可能是要孤独地死去,并且在身后遭遇那些自己永远不会知道的尴尬。艾米丽是美国公共署办公室的工作人员,专门负责调查孤独死去的案件。“她的工作是梳理亡故者的生活遗迹,试图找出他们所留下的遗产和线索,并厘清谁应继承什么遗物,并寻找死者最近的亲属。”玛丽安是艾米丽需要调查的主人公之一,她在79岁的时候孤独一人去世,唯一的紧急联系人是药房负责给她送药的工作人员。艾米丽花费了很大功夫才找到一张30年前寄给玛丽安的圣诞卡片,可是最终发现写卡片的人是玛丽安远房亲戚的前妻,而她这个远房亲戚完全不知道她的存在,两人没有说过话,没有见过面,他对玛丽安一无所知。
在玛丽安去世一个月之后,她的远方亲戚依然没有下定决心是由自己处理她的房产,还是交给政府清偿处理。不管怎样,玛丽安的资产总额超过了六千美元,可以由公共管理署负责将她安葬在公墓中。而对于那些没有这么多遗产的死者来说,他们的骨灰会被公共管理署保管四年,如果这期间无亲属来认领,他们最后会被葬在一个集体坟墓中。
《无缘社会》一书中也提到,日本的老人和家人同住比例不断下降,据估计到2030年,日本的独居老人占高龄者的比例将达到38.5%。而在日本,每年3万人的自杀人数高居不下的同时,又有3万人以上在孤苦中死去。因此,日本社会催生出了一种新职业:“代理亲属”。他们和委托人在生前签订合同,负责他的财产遗物和一切身后事的处理。书中介绍,基于这一社会现象的生意如今在日本风生水起,诸如遗物整理、特殊清扫(收尸和打扫去世者的房子)、共同祖坟、聊天服务、代理保证人等。
《无缘社会》一书里提到,由于日本孤独死的情况越来越多,催生了一种特殊行业。独居生活的出路在何处?
在本书的最后,克里南伯格总结道:“核心的问题并不是独自生活的人数有多少,而是许多社会中都有大量独居人口时,我们的生活将变得如何。”首先独居生活并不应该代表着孤独和与世隔绝的孤立,应该成为一种生活的选择;其次,“如果国家和社会能够承认这一点,并且以现在支持已婚人口的态度和方法,为单身独居者提供相应的社会支持,那公民的需求势必将得到更好的满足。”例如独居人口占比最多的瑞典就为单身人士提供了良好的福利体系,独立生育孩子的母亲可以获得16个月的带薪育儿假期,所有家庭花在儿童保育上面的费用不会超过总收入的1%到3%等等。不过瑞典的这些福利政策其实很难被其他国家复制。
甚至有研究机构正在致力于个人助理型机器人的实验研究,虽然这些机器人可能并不能带来人工照料的温情部分并且价格昂贵,但设计得当也可以推动社交,纳入社交网络的机器人可能对闲居无法外出的独居老人具有吸引力。
但不管是独居的年轻人还是老人,独立的家庭住所可能是保留他们自主权感觉最重要的因素。但现实的情况是,对于年轻人来说,独立购置房产不仅难以承担甚至门槛重重,而对于独居老人来说,最困难的恐怕是如何保留独立的生活空间而同时又能受到最基本的照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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