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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小报︱整个英语史上,没球迷说过阿森纳三比零踢赢利物浦
“阿森纳三比零踢赢利物浦。”
最近霍恩比的《失恋排行榜》出了新版。初次见面的译者相识在注释里,我随手翻了翻,立马知道这本书译得仔细。不过,未出十几页,故事中出现一个刺青,MUFC Kick to Kill,注释很明白,MUFC是曼联,Kick to Kill是“踢赢对方”。这当然不错,觉得有趣是因为想到了霍恩比写过一篇书评,评的是Zoe Heller的《丑闻笔记》(Notes on a Scandal),说故事本来讲得挺好,但里面某球迷说了这样一句话,整个小说就崩塌了:“Arsenal won Liverpool 3:0。”
世界上最好的事情都抵抗文字,比如性爱和足球。但霍恩比人生困顿时第一本书居然写自己如何痴迷阿森纳,写出古往今来第一本要读的球迷书。上面提到的书评里霍恩比大概是这样说的:“我这个读书专栏的读者大概也知道我几乎对任何事情都一无所知,但有一样事情我知道,就是在整个英语史上,没有一个球迷曾经说过阿森纳三比零踢赢利物浦。他可能会用‘战胜’、‘轻取’、‘羞辱’(霍恩比还举了比如shit all over等十几个动词),但他绝不会说‘踢赢’。”
“祖鲁人的普鲁斯特在哪儿?巴布亚人的托尔斯泰又是谁?”
最近正经读书人圈的大事是半年之内出了三本索尔·贝娄的大书。新传记,新收拾的非虚构文集,美国文库也出齐了他的小说。而对我来说,相当于至交的父亲流放归来,情面上一定要做出庆贺的样子。马丁·艾米斯,我最喜欢的当代小说家,除了小说艺术上和贝娄有血缘关系,他丧父时跟贝娄说,现在你是我爸爸了。
说流放归来,是因为这个美国文学史上最好的文体家,今年也就一百岁,在英美已经没有多少人在读了。其中一个原因是他们不喜欢直男癌和种族主义者写的书。一方面,他们说五婚老人贝师傅现实中玩弄女性接近强迫症,所有小说中没有一个美好的女性角色。另一方面,文集里1994年的那篇《巴布亚人和祖鲁人》就是贝娄顶不住骂,所作的回应。当年出了两件事,一是《纽约时报》的黑人作家在回忆录中挞伐贝娄的小说丑化黑人,说自己刚来纽约的时候曾想过要去揍贝娄一顿。二是阿尔弗雷德·卡津落井下石,说几年前听到贝娄在访谈中提出上面那两个问题,“好痛心”。
“语言早就告诉我们,难以承受的屈辱如同死亡。”
贝娄声名略显狼藉是1994年,他新出的杂文集里,有篇文章是1992年写的。他借布雷克的诗句骂群众,大意是“好人”都很在乎别人的看法,于是交出独立思考的权利,跟随意见领袖身后的大流。或许是那两年空气中有些正义的味道,马丁·艾米斯兄弟的教父,大不列颠头号国民诗人菲利普·拉金也是那时出的事。先是1992年出了一本书信选,次年是Andrew Motion给他写的传记,突然拉金也成了种族主义者、厌女犯、自渎狂魔。他的诗好像也没那么好了。
Jon Ronson今年出了一本热书,叫《你就这样被网暴了》(So you've been publicly shamed),仔细调查、重现了近年网络上几起“众辱”事件,读来惊心动魄。不过书到最后也没有什么教化作用,一是说有个叫“反馈环”的东西,骂人听到回声四起,会愈发义愤填膺。二是指出屈辱满格英文里叫mortification,词源上,就是从“杀”、“死亡”慢慢温和下来的。我只是想到了前段时间让全国出版业蒙羞的贩书人康老师,在勇斗千夫所指时,总突兀地提到生死。“死一千次,死一万次,骨头被碾成灰,筋肉变成血浆”,等等,两相印证,只赞叹仓颉太聪明,怪不得说创制文字时“造化不能藏其秘,灵怪不能遁其形”,神鬼同哭。
“创造者的性情也是创造出来的艺术品,也因为其中的缺憾而更可赞叹,因为缺憾的附近就是灵感的源泉。”最近听闻Clive James的巨著《文化失忆》(Cultural Amnesia)开译了,这对我来说是大事,因为任何一个能让我提克莱夫的借口,都值得庆祝。不惮剧透,上面引的句子出现在《文化失忆》的最后;也几乎是全书的中心思想:艺术家在作品里往往提供一个更好版本的自己,他们之中当然有不少是混蛋,但即使是另外那些我们愿意奉若神明的创造者,也和永无谬误(infallibility)没有关系,“会错”是文化的本质。
读研究生的时候在学院资料室发现《文化失忆》和马丁·艾米斯的评论集,重新布置了我的星空。后来论文也写的是艾米斯对情色和堕落的迷恋,讨论作家如何通过与纠缠自己的心事相处而产生艺术。今年是贝娄年,马丁出来做了不少节目,在一场《赫索格》的讨论中,话题又转向贝娄的生活作风问题。艾米斯说,“我现在到了这样一个地步,就是面对这些厌女症的指摘,我的回答是,‘那又如何?(So what?)’”每个艺术家都携带了属于他的那份偏见和无知,如果你在描绘他才华的时候,执意要用“尽管”来隔离他的那些缺憾,那无论是推崇或贬损他,都是颇为无趣的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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