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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访香港词人周耀辉:粤语流行歌的一国两制,不是绝处是新生

王莫之
2015-07-17 14:54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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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耀辉是香港著名填词人,1989年发表人生第一首词:达明一派的《爱在瘟疫蔓延时》(收录在《意难平》专辑中),之后名作有:达明一派的《天问》、黄耀明的《忘记他是她》、梅艳芳的《艳舞台》、王菲的《流星》、莫文蔚的《忽然之间》、方大同的《黑白》,等等。

周耀辉不光是个流行歌曲的填词人,也是一位文化研究者。最近,他和荷兰阿姆斯特丹大学文化分析中心教授高伟云合著的《多重奏》在香港出版。在这本书里,他们介绍了香港流行音乐的生产全过程,也分析了粤语流行歌曲的发展。

澎湃新闻由此采访了周耀辉。在很多人看来,如今粤语歌已经式微,不光好听的歌曲难找,香港乐坛也是后继乏人。但在周耀辉看来,粤语流行歌曲不是绝处,而是新生。

2008年,周耀辉在上海。CFP 资料

周耀辉先生是位革新者。他替华语歌曲填词,亮点是那些新颖的角度、怪诞的选材。譬如有着大量口白的《天花乱坠》,这首歌的歌词对于达明一派具有断代意义,它之前的达明一派是纯文艺的,逼格爆表,它之后,是文艺与俚俗的一国两制:一个达明一派,各自表述。

周先生对待学术研究也是求新求变的姿态。他常年旅荷,做过很多关于通俗文化的课题,和荷兰学者高伟云(Jeroen de Kloet)合写的Sonic Multiplicities颇为典型。这本书首版于2012年,今夏在香港推出了中文译本——《多重奏:香港流行音乐声像的全球流动》。书的主体是粤语流行歌曲,也就是黄霑先生曾经以一篇博士论文探求其发展和兴衰的Canto-pop。周高两位,一反常态,研究粤语流行歌曲“如何存活在世上”,而非近来火热的“如何衰败”,观点也唱了反调——“粤语流行歌曲不是绝处而是新生”。

澎湃新闻:《多重奏》这本书自从英文原版面世以来,在音乐圈,在乐迷那里,反响就不是很热烈。原因不光是它的学术面目,还在于它的“错轨”:大家希望您像黄霑那样,写一本严肃的探讨粤语流行歌曲(Canto-pop)的书,结果您的学术热情不在于此,而是以音乐为坐标,观察它的政治、社会影响,比如粉丝文化,比如陈冠希的艳照门。您怎么看待这个“错轨”?

周耀辉:简单地说,黄霑做的是向内的,某个文化产业的研究,很集中粤语流行音乐行业当中的一切,偏向写实,也比较固态。而我和高伟云想做的,是向外的,留意的是流动和转变,想探讨的是香港生产的流行音乐如何存活在世上。更基本的,我们想提出一种观察文化的方法,提出一种对“现实”的想象。

澎湃新闻:您在书中提出了粤语流行歌曲不是绝处而是新生的观点,这种乐观情绪的根源是什么?

周耀辉:我们的确有理由乐观。认为粤语流行歌曲已死或将死的人,往往是量化地看,是根据生产量和生意量而说的。假如不看量,看质,我们看到很多人在做在听粤语流行歌曲。

具体地说,天王时代的粤语流行歌曲真的比今天我们碰到的(包括网上发表的)多元化吗?还有,我在浸会大学教书,认识了很多自己搞乐队的学生,我不觉得我们那一代有更多人这样做。我去过工厂区某大厦,整层都是Band Studio。以前呢?

二,我不想悲观,这大抵是我的性格吧,我从来不觉得悲观有什么用处。我常常引用D.H.Lawrence一句话,大意是:我们活在悲剧的时代,更不能以悲剧的方式过日子。或者如鲁迅所言:绝望之为虚妄,正与希望相同。

澎湃新闻:就一个非常活跃的作词人的观察,您觉得您的乐观情绪会否感染到香港的唱片公司,对粤语唱片的生产多一些信心?

周耀辉:我不敢抱着太大的期望,因为唱片公司始终以赚钱为依归,有机会的话,我会跟他们表达我对粤语歌的看法,和热情。至于对年轻人,特别是我的学生,我都鼓励他们多用粤语创作,不为别的,就是为了这是自己熟悉的语言。最后,我最有把握的,就是要求自己继续写粤语歌,写一些好的粤语作品。

澎湃新闻:粤语流行歌曲的式微原因复杂:盗版(体现在网络时代是非法下载)、人才匮乏、行业短视、市场单一、社会老化,以及诸多政治因素。它是综合情况下的问题,但是最近几年,一种声音越来越响,认为“1997年是粤语流行歌曲的终结”,弦外之音,政治是主导外力,您怎么看待这种观点?

周耀辉:假如你说的式微,是钱和发片少了的意思,那你提出的种种都是原因。至于1997作为终结,我从来不觉得事情可以分得如此清晰,更常见的是千丝万缕。我想,香港主权回归,有人担心这座城市的文化因此式微甚至消失,是很可以理解的。对陌生的事物,我们往往恐惧。反过来看,香港流行文化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成为全球华人追捧的对象,有那个时候很特殊的历史因素,包括政治与经济。后来,我们看到的不单是回归,更基本的是中国经济起飞,市场显然就以普通话为重。从这个角度看,你可以说,香港流行文化的黄金时代其实是个历史异数,一个几百万人的城市居然生产全球华人喜欢的文化?再问,为什么我们希望某一个城市的文化如此重要或说主导?我情愿看到中国不同地方都依然活泼地生产他们的流行文化。

澎湃新闻:我查阅了一下IFPI的资料,香港唱片业的大幅滑坡是从1996年开始的,1995年的零售总值是18.53亿(港币),1996年是16.91亿,1997年是13.53亿,1998年是9.16亿。我想强调一下1996年,因为那年达明一派重组了,而且在当年的国庆节发了一张新专辑《万岁万岁万万岁!》,这张专辑有一个现象值得回味,有两首国语歌,出产方式是从专辑里选出两首粤语歌,然后重新填写国语歌词。这在达明一派的专辑史上是第一次,在当时的香港乐坛也是另类,当时的香港歌手,国语唱片和粤语唱片泾渭分明,夹花出品。请问,发生在达明一派身上的例外是艺人的概念要求,还是唱片公司的市场迁就?

周耀辉:我不清楚当中的情况,也有可能是新歌不够,哈哈。我记得的是我们希望探讨回归下的香港移民潮,以歌来唱出走与留的挣扎,因此一曲两词,一粤一普,形式上已经体现了内容。

澎湃新闻:您怎么看待这种模式,它在新世纪成了某种主流,粤语唱片里加几首国语歌,或者国语唱片里加几首粤语歌。您是否做过研究,谁是这种模式的始作俑者?

周耀辉:没有。我猜想,这跟成本效应有关,也是唱片公司想打开内地市场又不想放弃香港市场的策略之一吧。

澎湃新闻:《万岁万岁万万岁!》里的两首国语歌词,你填写了《风黑风高(蛾摩拉)》,重温老歌,我被两句富于寓言味道的歌词吸引住了:热闹的时候以为一直可以到尽头/是我们的错还是这个城市的诅咒。关于这个问题,您现在有答案了吗?

周耀辉:不如我用达明一派比较近的歌《It’s My Party》其中的两句做回应吧:继续找精灵来继续革命/惨得过我们想高兴。

《多重奏:香港流行音乐声像的全球流动》,周耀辉、高伟云/著 王睿/译,香港中文大学出版社 2015年7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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