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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莱坞有各种MAN,但我们有孙大圣!

鸿帆
2015-07-16 17:52
来源:澎湃新闻
文化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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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天,中美两国不约而同地陷入对“超级英雄”的狂欢。

7月8日至12日在美国圣地亚哥举行的2015SDCC动漫展,超级英雄们扎堆聚会:“星球大战”宝刀不老,“魔兽世界”来势汹汹,X战警齐齐亮相基情澎湃,吸血鬼日记中的小哥也个顶个的颜值逆天,“小鲜肉”闪电侠、绿箭侠纷纷驾到,“老男神”蝙蝠侠则和超人搞上了。

而在中国,一部《大圣归来》让观众在感叹国产动漫“有希望了”的同时,也激活了国人对孙悟空这位“本土偶像”的无限热爱;一时间,童年情与爱国心齐飞,情怀党共“自来水”一色。

看上去有些可怜:美帝有一帮超级英雄,但我们只有一个孙大圣;

再一想又很威武:据说《春江花月夜》是“孤篇压全唐”,在今天许多中国人心目中,老孙那一棒,也压得住DC加漫威的一干魑魅魍魉。

《西游记之大圣归来》对大圣形象的处理体现出当下这个时代的特点

而这也并非单纯的爱国心作祟。较之好莱坞的那些个XXman,孙悟空这一形象,确实要复杂得多、也精彩得多。

脱型于印度的哈奴曼神猴,经《大唐三藏取经诗话》与元杂剧、平话《西游记》,到了明朝,孙悟空这一形象已呈现出“形”“神”统一、“一多相摄”的多元个性。而吴承恩则将这一形象继续发扬光大,让世德堂本以前的老猴精、修炼猿,升华定格为“人”“猿”“神”“妖”“佛”的五位一体。

伟大的吴承恩,把自己一颗傲世之心,嵌入前世流传的宗教框架;将嘉靖朝社会的世局怪状,化为西游记中的神魔世界。在他的笔下,玉帝昏聩、老君狡诈、如来护短、观音易怒,灵山之上公然索贿,地府之中作弊猖獗,人间诸国则更是污浊不堪。

只有孙悟空,是这荒唐乱象中的一道光明,不管是前期的任性妄为、大闹天宫,还是后期的降妖除魔、百折不挠。

他当然是一个“超级英雄”,但又绝不只是一个“英雄”或“好汉”:他是“老孙”,也是“悟空”;是“泼猴”,也是“行者”;长着“雷公脸”,却又是“美猴王”;自封“齐天大圣”,又被如来钦定为“斗战胜佛”;他是花果山“孩儿们”的保护神,又是观音面前苦兮兮的告状狂;他有金箍棒却撬不开紧箍,能“七十二变”却藏不了猴屁股……古今中外,恐怕没有一个神话人物,像吴承恩塑造的孙悟空这般多面,这般耀眼,这般可爱。

《后西游记》《续西游记》《西游补》这些续本使中国形成了“一个时代便有一个时代之孙悟空”的格局

如此猴王,自然引得拥趸无数。于是吴承恩的小说《西游记》流传后不久,社会上便出现了不少“同人文”;那些续本中的孙悟空,受到当时时代欣赏习惯、阅读兴趣与社会风潮的影响,时而表现出收心之势、时而洋溢着务实之气,时而又发出悲苦之音——

比如《续西游记》,写如来佛祖为了正孙悟空之“心”,收缴了他的金箍棒,然而从西天回东土之旅依然妖魔横行,于是孙悟空经常沦落到被动挨打、甚至哭泣涟涟的悲苦境地。(话说,《大圣归来》是受到了这部续作的启发么?)

《后西游记》中,主角成了“孙小圣”,而他的主要事迹竟是“收心”!这位孙小圣同学问孙大圣:“既要修心,于何努力?”在孙大圣给了四句偈言之后,他就“乱念不生”,只在“洞中修心养性”,就连东海龙王也忍不住跑过来,赞美他“收心乃圣贤美事”。

而在《西游补》中,孙悟空一扫粗野蛮戾的狂人之气,而转变为文雅忠厚之士。该书第一回中,孙悟空打死一干红男绿女,然后竟写了一段“送冤文”:“呜呼!门柳变金,庭栏孕玉,乾坤不仁,青岁勿谷。胡为壶三月桃花之水,环佩湘飘;九天白鹤之云,苍茫雾锁?嗟,鬼耶?其送汝耶?余窃为君恨之!”——满满的士大夫腔调。

上述几本明清续本在后世都没有什么影响力,尤其与原著相比,当真是“萤烛之光也敢与日月争辉”。如果说它们有什么“意义”,那就是从晚明开始,中国便已形成了“一个时代便有一个时代之孙悟空”的格局。

戏台上的孙悟空形象

不得不提的是,让孙悟空的形象在中国深入人心、妇孺皆知,梨园功不可没。在那个文盲遍地走的时代,人民群众的文化教育问题,往往在戏园子里开展解决。

戏曲表三国,尤喜关公,故有“红生”之行当;而演西游,则最爱大圣,遂有“猴戏”之品种。传统戏曲中的猴戏五彩缤纷、不下百出,尤以京、昆、绍三家为上:京剧“赛活猴”郑法祥,塑造的孙悟空粗犷豪放,大气磅礴,威严勇武,机灵警捷;北昆名家“活悟空”郝振基,则以表演细腻精致见长,其身形时收时放,尽显猴王之变化多端;绍剧“美猴王”六龄童,其表演则似猴似人,浑然一体,神形兼备,妙趣盎然。

同是猴戏,也因演员的功底、技巧及绝活的不同而异彩纷呈:比如武生泰斗盖叫天,发挥自己的跟斗特长,在台上常常是一溜跟头,如飞似翔,轻捷俊逸,令人眼花缭乱、拍案叫绝;文武老生李少春,则以舞猴棍独树一帜,他设计的一套火帜的“棍下场”,舞时如银蛇缠身,闪闪夺目,为猴王的英武增色添彩。

《大闹天宫》中的孙悟空形象

1961年,上海美影厂的《大闹天宫》将孙悟空送上世界动画艺术的王座。一方面,该剧深扎中国传统文化,将戏曲中轻重缓急的节奏鼓点、细致入微的唱念做打,完美复现于大银幕上;另一方面,该片也融入了“十七年电影”的经典叙事,孙悟空仿佛反抗封建帝制的革命志士,在被捕、受刑时义正词严、威风凛凛,横眉冷对天庭的大小官员,最后撑破太上老君的炼丹炉,打碎灵霄宝殿的牌匾,在花果山睥睨天地、仰天大笑,真是“敢教日月换新天”。

86版《西游记》中的孙悟空形象

1986年央视版《西游记》中,六龄童的传人六小龄童,则塑造了一个几乎难以逾越的孙悟空荧屏形象。和历代戏曲舞台上的“猴王”一样,六小龄童是个天才,在那么年轻的时候,就轻松打通了戏台与镜头之间的关节,其表演既深得绍剧之精髓,又毫无造作之痕迹。不过,86版《西游记》中的孙悟空,与原著相比还是颇有区别:他更为俊美,更有情感,更加“正面”,其背后,是一个百废俱兴、人心向上、众志成城的八十年代。

《大话西游》对孙悟空形象的重塑

及至上世纪90年代,在后现代主义潮流的影响下,中国兴起了对孙悟空的又一轮解构与重塑;周星驰的《大话西游》与今何在的《悟空传》,是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两个版本。两部作品都有着戏仿和狂欢的语言,非线性叙述的情节,多重时空的颠倒与重叠,并都在表面的喜剧效果下,凸显孙悟空根深蒂固的悲剧性——其中《大话西游》勾勒出至尊宝与孙悟空的对立——“他好像一条狗啊。”而《悟空传》则对孙悟空的死亡浓墨重彩——“我要这天,再遮不住我眼;要这地,再埋不了我心;要这众生,都明白我意;要那诸佛,都烟消云散。”

艺术家之外,学者们也不闲着。种种“现代”或“后现代”导向的研究,纷纷旨在挖掘孙悟空的“新时代”意涵。许多论文分析和比对孙悟空与一系列西方文学或宗教经典形象,孙悟空被称为中国的普罗米修斯、中国的奥德赛、中国的堂吉诃德、中国的浮士德、甚至中国的耶稣。连科学人士都为此脑洞大开,比如有一位叫甘永超的,表示孙悟空可以帮助我们理解“π型三重波粒二象性”和光的本性。

而正在上映的《大圣归来》,其中对大圣形象的处理也体现出当下这个时代的特点:它是中国的,但同时也有着浓重的好莱坞与日式动漫的画风;它是传统的,但归根结底还是CG的。不仅如此,就像一篇影评所指出的,片中大圣的归来,似乎在某种程度上寓意着中国的归来:曾经光芒万丈,曾经备受屈辱,而今,有了卷土重来、复兴崛起的希望。

上述影评似有过度解读之嫌,但毋庸置疑的一点是,《大圣归来》确实在今天的观众中激起了一种民族主义情绪。“是时候也该让我们的猴子去惊艳四方了”、“伴我同行的不是哆啦A梦,而是我的英雄齐天大圣”……类似评论,铺天盖地,蔚为壮观。

今天的《大圣归来》及相关评论,就跟明清时的续作、戏台上的猴戏、《大话西游》中的至尊宝一样,只是孙悟空漫长文化史中的一个片段。对于孙悟空的重读永远不会有结局,因为“齐天大圣是不会死的”,他最多“只是睡着了”。

影片中,孙悟空被压在五行山下的五百年,是民间对其念念不忘、竞相传颂的五百年;现实中,距离吴承恩写作《西游记》的年头,差不多也过去了五百年,真实的民间,又何尝停止过对这位猴王的爱慕?

齐天大圣,身如玄铁,火眼金睛,还有七十二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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