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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倍对华外交为何不断反复?中国对日认识需走出两个极端
2015年7月2日,日本朝日电视台报道,防卫省将会在8月出版的《防卫白皮书》中,使用罕有的强硬措辞指责中国在南海的填海造岛行为。无独有偶,6月,日本内阁官房长官菅义伟罕有地就南海问题指责中国,被中国外交部发言人严词反驳。在之前一周的G7首脑会议上,安倍也指责中国在南海破坏国际行为准则,意图制造中国正在用武力单方面改变现状的国际舆论。
然而,令人困惑的是,自去年11月中日首脑会谈以来,外界普遍认为中日关系坚冰已化。今年4月,习近平主席在印尼第二次会见安倍,会谈气氛良好,双方首脑笑容满面。5月,由自民党知华派重量级元老二阶俊博率领3000人的日本跨党派国会议员代表团和日本工商业巨头来到北京,受到中方的热烈欢迎。二阶俊博在回国后接受日本东京电视台的访问时还透露,安倍在他回国后亲自在首相官邸召见他,听取有关3000议员访华的成果。7月10日,中国外交部副部长程国平证实,习主席已经邀请安倍参加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和世界反法西斯胜利70周年活动。11日,日本《朝日新闻》头版头条消息:日本首相安倍晋三正考虑9月访华,但日期希望错开9月3日。
究竟我们应该如何理解安倍的对华战略?2014年首次习安会后的中日关系真的从本质上得到改善了吗?为什么日本一面在和中国改善关系,另一面却在国际场合制造围堵中国的国际舆论呢?安倍对华外交的变与不变到底是什么?
变:现实主义的保守派
日本时事通信社资深政治记者田崎史郎在其2014年的新著《安倍官邸的真相》(讲谈社,2014)中指出,安倍在历史认识上虽然和日本的右派走的很近,但安倍政权的本质是现实主义保守派。保守派,意味着其本身在历史问题上和中国,甚至与美国存有内在价值冲突。但基于国内政治和国家利益的现实主义考量,安倍的外交手腕不拘泥于意识形态,灵活多变。
安倍处理中日靖国问题,就是这一外交方针的最佳体现。2006年9月,安倍首次当选日本首相。这个自民党内货真价实的鹰派上任伊始,当时引起海内外舆论警惕。当时不少专家断定,安倍将步前任小泉的后尘,继续参拜靖国神社,煽动日本民族主义。然而,正是这个被视为极端危险的政治家,在任期间停止参拜靖国,上任后不久即实现了中断已久的中日首脑会谈。以日本首相个人的中国观和历史观来预测日本对华政策的走向,是否恰当?
右派让步往往比左派容易。日本资深政治记者清水真人在《首相的挫折》(日本经济新闻出版社,2009年)一书中,引述安倍政权前官房副长官下村博文回忆称,安倍当年在靖国问题上的妥协和2007年参议院选举策略有关,安倍当年原本的国内政治目标是任首相两期,执政6年。
当年策划改善对华关系的外务省事务次官谷内正太郎(现为日本首任内阁官房国家安全保障局局长)在其回忆录《外交的战略和志向》(产经新闻社,2009年)中也写道,2006年2月,他和中国副外长戴秉国在第四次中日战略对话后,曾就安倍访华的可能性和中方作非正式沟通。谷内游说中方,安倍目前不明言参拜或不参拜,其实犹如走钢丝般危险,受到来自日本国内左右派的批评,如果中国拒绝安倍访华,安倍将更有藉口参拜靖国。
历史证明,在微观层面,安倍政权的国内支持稳固与否,是日本对华外交的风向标。2006年安倍上任初期决定采取模糊战略,对内对外采取不同表述,暂不参拜靖国神社,是希望利用访华外交成果争取自民党内和民间中“支持”和“反对参拜”两边的势力,备战2007年的参议院选举。
然而,当安倍国内政局稳固后,其个人对中国的强硬色彩就显现出来了。2013年12月26日,安倍突然参拜靖国神社。这次参拜能够实现,其前提是因为安倍带领自民党赢得了2012年众议院选举和2013年参议院选举,令其在日本国内政治达到权力巅峰。
据田崎史郎的新著透露,当时首相官邸的5位内阁主要参谋,包括以稳健著称的内阁官房长官菅义伟,都反对安倍在2013年冬参拜靖国神社,然而安倍决意要向党内曾支持他出战自民党总裁选举对抗石破茂的右派党员有所交代,所以选择了内阁支持率还处於较高水平的阶段,闪电参拜了靖国神社。
不变:中日友好是手段,不是目的
对安倍来说,内阁支持率也好,安倍经济学也好,靖国问题也好,都是改造战后日本国家体制蓝图的手段,其最终目标是令日本正常国家化。安倍的对华外交,也必须放在这样的脉络下来理解。
从日本政治精英的整体认知来看,日本的自我身份认同一直以来就和其中国认识紧密相连,这一认识倾向可以追溯到明治时期。在英国任教的日本学者Suzuki Shoko在2009年的学术著作《Civilization and Empire: China and Japan's Encounter with the European International Society》(Routledge,2009)中指出,日本在明治西化过程中一直很明确地自我定位为文明国。欧洲标准的文明准则,从某种程度上促成了中日之间的冲突——一场文明国针对落后国的战争。
回顾今日,明治时期的这一思维认识构造在日本社会没有都大变化。日本如今如此强调和美国的关系, 甚至以几乎丧权辱国的姿态讨好美国(如对搬迁冲绳基地的处理),很大程度上是想通过和美国的同盟来证明日本在身份认同上的先进性。“国际准则”、“自由人权”、“民主主义”,这些外交用语在日本与其说是用来说明日本的政体的内涵,倒不如说是为了对外显示日本是符合所谓“普世价值”的“先进国”。
从安倍个人的认知来看,在他首本著作《迈向美丽的日本》(文艺春秋,2006年)中,安倍毫不掩饰对中国的轻视。在书中,安倍讽刺日本的中国问题专家都和中国“堕入了情网”,日本应该多和美国、澳大利亚、印度加强联系。
去年11月习安会前夕,《日本经济新闻》编辑委员佐藤贤在其文中也透露,安倍曾向身边要员表示厌恶“日中友好”这一表述的理由是,日中友好在日本成了口号,日本人受到不能反对日中友好这一强迫观念的驱使。而决定什么违反日中友好的则是中国。据称,安倍对中国一向主张,友好只是手段,不是目的。
对日认识需走出两个极端
理解以上安倍外交的内在逻辑,近期日本对华的矛盾动作就可以得到完整且合乎逻辑的解读了。
2014年安倍锐意推动中日首脑会谈的实现,很大程度上和安倍去年4月以来国内支持一度低迷和美国的施压有关,并非真心希望推动中日和解。
针对安倍目前针对中国的两手策略,中国的对日认知未来须摆脱两个极端,一是把日本视为一个“期盼日中友好,对历史已作出足够反省的日本”;另一个是把日本看成一个“准备和中国全面军事摊牌,准备阻碍中国复兴的日本”。
前者的日本想像远非现实,日本的历史问题由于本身反省的局限、美国的纵容和冷战格局,在心灵层面和中国的和解远未完成。后者则高估了日本的独立意志和国家实力。在美国牢牢的军事控制和经历了差不多两个“失去的十年”,日本的现有实力无法和1930年代的日本做同一历史类比。
目前日本的国家走向,借用美国日本通Michael Green 的定义来说,仍然属于谨慎的现实主义(reluctant realism),介于前述两者之间,是以维持对华优势为前提的国家军事正常化。
日本是中国重要的邻国,如何争取日本人心,长远来看对中国外交的亚太战略意义重大。6月初,日本NHK电视台播放连续纪录片,分析日本过去20年为何无法走出经济衰退。出席该节目的两名日本嘉宾(一名是经济学家,一名是前官员)都表示,日本目前正面临极为关键的转型期,前景难以乐观。
在这样的背景下,面对当前一个执意亲美的日本,中国必须具备足够的战略耐心,静静等待安倍治下的日本出现变化,并同时加速打造对外具有吸引力的软实力,为争取安倍后的日本做好外交准备。
(作者系日本早稻田大学地域研究机构现代中国研究所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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