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中网投董事长吴海：国家队投资基金如何挖掘真成长AI公司？

2021世界人工智能大会7月8日至10日在上海举行。过去六十多年里，AI发展跌宕起伏。今时今日，AI的身影已经无处不在、应用门槛大幅降低。与此同时，AI创业也在不断“下沉”。

“人工智能产业已经历三次发展浪潮，而AI投资才经历了第一次投资浪潮。”中国互联网投资基金管理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中网投）董事长吴海近日接受澎湃新闻专访时表示，当前，人工智能产业投资主要体现两个特点，一是保持热度但是向理性回归，二是部分赛道中后期项目更获亲睐。从资本关注热点来看，目前自动驾驶、机器人、新型AI芯片成为投融资比较活跃的领域。

其中，产业对算力的要求变得前所未有的迫切，而且相关领域国内基础相对比较薄弱。根据中国互联网投资基金投资研究统计，近三年有超过70家计算芯片类企业涌现，各类型专用计算芯片、通用计算芯片纷纷切入云端训练、云端推理和终端推理的场景。以GPGPU为例，数家企业成立之初、芯片未流片便获得十亿级别的融资，估值数十亿甚至近百亿。这些企业一般由国外技术团队回流创办，资本已早跟踪这些团队。

“目前看，AI芯片赛道初创主体增多，投资节奏有过快过热的情况。”吴海提醒称，一些企业在初创期、A轮融资就及达到十亿融资额，估值接近百亿，这在以往看来都是难以想象的逻辑。通过资本助力能加速AI芯片的追赶速度，但在投资时也要充分做好技术路线可行性、人才团队稳定性以及产品应用推广方面的风险评估。

中网投是数字经济股权投资领域的国家队。2017年，中国互联网投资基金经国务院批准成立，由中央网信办和财政部共同发起。该基金规划总规模1000亿元人民币，首期规模300亿元。中网投负责基金的市场化运营、专业化管理。“我们在投资中主要是从网络强国战略出发，着力筑牢我国的数字经济信息底座。”吴海说道。

中国互联网投资基金管理有限公司董事长吴海

以下为澎湃新闻对中网投董事长吴海的专访实录：

澎湃新闻：中国互联网投资基金（简称“中网投”）成立于2017年，彼时正值“人工智能应用元年”。时隔四年有余，人工智能产业的投资生态发生了哪些变化？

吴海：人工智能产业已经历三次发展浪潮，而AI投资才经历了第一次投资浪潮。当前，人工智能产业投资主要体现两个特点：一是保持热度但是向理性回归。统计数据显示，2012-2017年，中国AI私募股权投资金额以68%的年复合增长率快速增长至最高点，此后伴随资管新规对股权投资的大环境影响，2018年后投资总额出现下降，相对其他领域仍保持热度，而且更为理性聚焦。二是部分赛道中后期项目更获亲睐。算法技术层面，互联网企业、上市企业以及相关企业（如：计算机视觉“四小龙”）逐步取得竞争优势，同时通过采用开源策略降低了下游应用门槛。若AI算法无重大进展突破，初创企业在算法技术服务的机会就相应减少，更多初创企业会从AI+商业、交通、制造等寻找集成应用的突破机会，也有一些企业逐步成为细分赛道的领军企业。

从资本关注热点来看，目前自动驾驶、机器人、新型AI芯片成为投融资比较活跃的领域。一是自动驾驶投入加大。随着感知器件增强以及数据标准完善，解决方案从安全辅助驾驶（L2）开始向有限场景、有人条件下的自动驾驶发展，互联网企业与传统车企合作加速汽车的网联化、智能化进程。2021年前两月自动驾驶领域的投融资事件就有24起，披露的投融资总金额为176.4亿元。二是机器人领域百花齐放。前两年，机器人特别是商用机器人、服务机器人产业曾经历过发展低潮，据统计，今年1-4月国产机器人企业投资已达67起，累计金额超过100亿人民币，金额过亿的单笔融资有30起以上，业界比较看好医疗机器人、服务机器人的应用前景。三是人才、资本共同组局AI芯片。产业对算力的要求变得前所未有的迫切，而且相关领域国内基础相对比较薄弱。根据中国互联网投资基金投资研究统计，近三年有超过70家计算芯片类企业涌现，各类型专用计算芯片、通用计算芯片纷纷切入云端训练、云端推理和终端推理的场景。以GPGPU为例，数家企业成立之初、芯片未流片便获得十亿级别的融资，估值数十亿甚至近百亿。这些企业一般由国外技术团队回流创办，资本已早跟踪这些团队。

澎湃新闻：人工智能不能脱离应用场景。随着人工智能技术加速商业化落地，中网投会优先考虑哪些具体领域、更青睐哪些细分赛道？

吴海：中国互联网投资基金以资本助力网络强国战略、服务数字经济发展为使命，我们对助力人工智能产业发展的出发点是立足补齐短板、做强长板，要支持核心技术创新突破、完善上下游协同生态，总体按照技术创新、基础设施、产业融合、保障安全四个维度进行投资布局：一是支持核心技术创新。深入布局视觉、语音、自然语言处理等技术创新型企业，并继续关注理论突破和技术创新，如：无监督学习、近存计算、类脑计算等。二是关注算力数据基础设施。深入布局面向新型计算架构的AI芯片，兼顾专用计算及通用计算，关注面向可编程、可重构的新型架构，包括可能产生颠覆性创新、体系化革新的光电芯片、量子计算等。此外，投资布局一些服务于AI的高质量数据平台、行业大数据平台。三是助力产业融合应用。根据当前AI技术集成应用成熟度和商业化落地情况，主要看好和投资有限受控场景下的无人驾驶系统、服务机器人以及有成熟商业模式的数据智能服务方向。四是保障AI安全。服务国家对AI、数据等安全监管要求，投向AI安全、数据安全，如：已投资从事AI安全的瑞莱智慧、隐私计算的富数科技、数据安全方面的明朝万达和闪捷信息。

澎湃新闻：作为卡脖子关键环节，人工智能芯片是当前产业热点，但也充斥着泡沫。国内人工智能芯片背后真正的困境是什么？中网投如何看待该领域的投资现状？

吴海：人工智能芯片爆发叠加了两方面有利因素，一是人工智能算力的不断提升、大规模场景的逐步落地；二是产能紧缺及产业链安全保障。以上两方面都要求有更好的硬件和芯片架构，在计算效率、能耗比等方面得到进一步提升。AI芯片产业是人才、资金、技术高度密集的细分领域，投入高、周期长、风险高。一方面，要让芯片开发能够应对算法多样化和快速演进的挑战，形成云端训练、云端推理、终端推理系列产品，且适应视频、语音、搜索推荐等不同类型应用需求，另一方面，国外巨头通过软硬件一体化占据云端市场的垄断地位，短时间内难以撼动，芯片在终端应用碎片化比较明显。目前看，AI芯片赛道初创主体增多，投资节奏有过快过热的情况，一些企业在初创期、A轮融资就及达到十亿融资额，估值接近百亿，这在以往看来都是难以想象的逻辑。通过资本助力能加速AI芯片的追赶速度，但在投资时也要充分做好技术路线可行性、人才团队稳定性以及产品应用推广方面的风险评估。

澎湃新闻：6月10日，《中华人民共和国数据安全法》正式获审议通过，将于9月1日起施行。数据安全、网络安全是中网投投资的侧重点之一，怎么看待数据安全投资领域未来两三年的走势？

吴海：近年来，我国网络安全和数据安全相关的法律法规和治理体系不断完善。2012年全国人大常委会发布《关于加强网络信息保护的决定》、2017年6月《网络安全法》正式实施，其中《网络安全法》对网络服务中的数据安全保护做了规定，涉及数据安全原则、目标、措施、义务和责任等。近期，十三届全国人大常委会第二十九次会议通过《数据安全法》，为解决数据安全和权属问题提供了重要遵循。网信、公安、工信、金融、能源、医疗等主管部门也将陆续出台监管治理措施，并针对数据泄露、数据歧视等问题开展专项执法检查，数据安全将成为新的合规性要求。行业层面，数据安全成为内生需求。当前，新经济发展以数据为驱动的特性明显，以数据资产为中心的理念逐步深入各行业，建立覆盖数据采集、存储、交换、使用、销毁的全生命周期管理成为政企用户的现实需求。

中国数据安全市场具有保护力度强、安全性高的特征，形成了文件存储加密、数据加密传输、跨网交换等产品方案。近年来，国家不断提升保障数据安全力度，要求强化国家关键数据资源保护能力、增强数据安全预警和溯源能力，同时政企单位不断加大对业务数据、技术专利、数字产品及个人隐私等的保护力度。以数据资产为中心，实现综合管理、实时保护、动态跟踪的需求催生了当前以数据防泄露、数据发现治理、数据处理交换为代表的新型数据安全企业。数据安全不是一蹴而就的，更多要从数据治理入手，未来数据安全厂商会从单一产品提供商转向综合解决方案和服务提供商，咨询服务比例会加大，并且是前期导入用户的重要手段。

澎湃新闻：今年以来，中网投关注了一些新的领域，比如首次布局民营航天领域、投资九天微星，以及领投本源量子A轮融资，等等。加大对量子、卫星通信领域的投入，这背后有哪些考量？

吴海：当前，信息技术产业处于新技术、新业态、新应用爆发式创新突破的时期，在部分领域技术创新大幅领先于我们生产生活所需的节奏，换言之，需求在技术之后有引导期和用户教育期。业内也有观点认为，4G的产业周期实际上并没有走完，5G已经在路上，同时卫星互联网、天地一体化等也在推进应用。

前沿技术特别是一些颠覆性技术有可能对产业带来革新性的变化，投资革新性、颠覆性技术对于投资机构也是战略使命感、历史责任感的体现。我们重点关注工业互联网、物联网、卫星互联网等三张网以及新型存储器、量子技术、区块链、类脑计算、隐私计算为代表的新型计算和存储架构。例如：量子技术作为全球顶尖的前沿技术，各国都在积极探索量子三大应用领域：量子通信、量子计算、量子测量，虽然很多还处于实验室或从实验室走向市场的阶段，各种技术路线都还存在不确定性。中网投作为国家队，要积极发挥引领引导作用，助力建立新技术新产业优势。2020年底我们领投了量子计算企业本源量子，目前公司发展形势良好，今年一季度发布了首款国产量子计算机操作系统--“本源司南”，进一步构建软硬件体系。

澎湃新闻：碳中和热潮正在VC/PE圈内迅速蔓延。对于股权投资机构而言，碳中和目标带来了哪些新机遇？中网投有何布局？

吴海：碳达峰、碳中和目标是我国彰显大国担当的重要国际承诺，也是对内转变发展方式，实现经济可持续发展的重要抓手。近期，中国人民银行行长易纲在“绿色金融和气候政策”高级别研讨会上预计，2030年前，中国碳减排需每年投入2.2万亿元；2030-2060年，需每年投入3.9万亿元，要实现这些投入，单靠政府资金是远远不够的，需引导和激励更多社会资本参与。要实现“30、60”目标，一是要优化能源结构，构建以可再生能源为主的能源体系；二是要实现经济结构的优化升级，从资源能源驱动转为人才知识驱动，从“三高一资”的高成本、高污染、高能耗、资源型产业向知识经济、数字经济转型。这两个方面是非常大的增量市场，相信股权投资会大有作为。

我们认为碳达峰、碳中和战略与数字经济发展相得益彰，数字经济既是经济提质增效的新变量，也是经济转型增长的“新蓝海”。中网投主要还是围绕数字产业化、产业数字化和数字化治理三方面，助力“双碳”目标实现。数字产业化方面，在中国数字基础设施节能减排的空间很大，应当重视算法算力的优化降耗，我们近期投资的人工智能芯片企业希姆计算，与行业同等性能下，能够降耗3-4倍。产业数字化领域，科技企业要利用能源互联网的建设，实现效率提升与结构优化，我们已经布局了发电方向的朗坤智慧、输配电方向的清大科越、风电及储能方向的国能信控。数字化治理方向，要通过数字化治理建设智慧城市，让信息多跑路、群众少跑腿，利用新一代信息技术，引导资金流向使用低碳技术的企业。

澎湃新闻：在互联网领域各种层出不穷的概念创新和颠覆性商业模式之中，投资机构如何判断一家企业是真成长还是伪概念？

吴海：做投资就是去伪存真、拨云见日的过程。目前，互联网行业整体从消费互联网逐步进入产业互联网，从注重模式创新转向关注技术创新、技术赋能。在这个转变大趋势下，我们认为要区分“真成长”、“伪概念”，关键一是拥有哪些自主核心技术，二是能够解决什么现实问题或者满足用户什么真是需求。企业还是要以技术创新为核心，以产品或服务为载体，找到目标市场并能够有效变现，也就是说能够真正落地、商用。

中网投作为数字经济股权投资领域的国家队，我们在投资中主要是从网络强国战略出发，着力筑牢我国的数字经济信息底座。总体策略方面，我们一是补齐短板，保障互联网和信息技术安全，全力解决好“卡脖子”环节；二是强化优势，布局5G、云大智等新一代信息技术，发挥国内应用牵引的数字经济产业集群优势；三是布局未来，布局前沿应用和颠覆性技术，赢得发展先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