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巧计程车》：东京动物杀人事件

注：本文有剧透，建议观剧后阅读

东京出租车司机小户川是头海象，獠牙长长没脖子，言辞犀利，笑话很冷，看事情透透的，不太在意人际交往中的润滑剂。抱着这样的第一印象，13话日本动画片《奇巧计程车》跟着小户川的车，行驶在东京的茫茫人海中。

《奇巧计程车》海报

小户川是讨人喜欢的那一类主角，人畜无伤，道德高于平均水准，具有体力劳动者的务实，必要时会展现出绝不拖泥带水的刚硬一面。他独居、无父无母、不近女色、只有几个狐朋狗友，种种性格特征都与这颗海象脑袋完美契合。难以想象如果小户川是人类，还会不会具有同等的魅力。

小户川（左）和今井

剧中的所有角色都是动物头+人身的组合。《马男波杰克》《动物狂想曲》等优秀前作让观众熟悉这种设定，即角色身上有轻微的特定物种习性，但仅仅作为性格的补充。他们主要还是人类，生活在2021年的著名大都市，把生命交付给社交媒体、手机游戏、少女偶像组合、漫才与居酒屋，被出名、发财、结婚的执念牵扯脆弱的神经。

有珠玉在前，动物头+人身被证明有无可替代的优势。动物形象给人天真和野性共存的印象，声优们极度真实的配音，却透露角色们的复杂内心。这些戴着动物头套的社会人，被都市生活用力抽打后，生出各种鞭辟入里的见解。

小户川、刚力、白川

看上去再可爱的动物，也无法消除成人世界的凶险，无可避免地在成败的边缘用力呼喊。他们就是东京生活的最佳代言。动物角色纯良的面孔后面，常常腾起社会的哄笑。

尤其是次要角色，简直是一幅都市变态心理图谱。

首先出场的大三学生河马桦泽，狂热钻研如何成为网红，终于因为一张与计程车司机小户川的合影获无数点赞。他苦思冥想为何，原来照片的角落出现黑道“明星”狒狒阴沟。他顺水推舟发誓抓捕阴沟，终于求仁得仁，被网友送上正义之神的宝座，在忧惧中度日如年。

河马桦泽

氪金狂美洲狮田中的人生就是一部收藏癖的失意史。从童年时独一无二的吞乐橡皮擦，到成年后“动物花园”（一款影射“动物森林”的手游）里屡抽不中的渡渡鸟，田中的人生被“求而不得”抽干兴味，非得杀掉一个罪魁祸首才能斩断执念。社会新闻中的各色泄愤杀人事件，“田中革命”一集就是其心态演变的主题曲。

田中

支线中，小户川的老友、猴子柿花的求偶（被骗）也是一阕失意人的悲歌。穷清洁工柿花上钩仙人跳的局，信念和身体均遭重创。事情过去后，他扔掉那枚凝结了不幸的戒指。戒指已经沉入水中后，他又跳入水中苦苦搜寻。

这几位角色的黑色故事尽颠尽狂，又稀松平常。如果不是顶着动物脑袋，他们将淹没在人海，生死都不会有人关注。

几组成对出现的角色，散发着的富有张力的戏剧效果。

柴垣、马场

小户川喜欢的漫才二人组合柴垣（野猪）和马场（马），一个充满斗志一个懒散度日，一个像刀锋一样锐利，一个像抱枕一样柔软。狗警察大门兄弟一正一邪，兄弟间情感的变化被巧妙地编织进剧情中。被杀的少女偶像成员三矢和爱吃炸鸡的替代者，两个少女的境遇和心境截然不同：一个优裕悠游，一个贫穷而野心勃勃，上演鸠占鹊巢的凶案。

刚力、柿花、妙子

海象小户川和袋鼠老板娘妙子，在正剧和语音小剧场中分别是推倒第一块多米诺骨牌的关键人物，也是镜子般映出其他角色真实面目的存在。他们甚至很可能共享同一个结局。

可以肯定，每个角色都有一份翔实的人物小传，亦有推理影片中难得的人物弧光。在这个基础上，《奇巧计程车》还是一部严谨的悬疑作品。人物关系可以被画成复杂谱系而无破绽。

另外，它是一趟一旦上车就必须坐到终点的旅程。到终点的那一刻，你会发现所有谜底的线头都在第一集出现，没有一根断线。智力游戏从最初就开始，蛛丝马迹藏在动物们萌蠢的面孔之下。

第一集提出两个主要悬念：1）小户川的身世之谜；2）练马区失踪女高中生之谜。伴生一连串次级的疑团，比如羊驼白川为什么偷药，她和狒狒阴沟的关系，狗警察兄弟为什么讨厌出租车司机，等等。

狗警察兄弟

充足的角色和支线，给了编剧设置迷你推理单元的空间。广播剧玩过一个推理小游戏：少女偶像组合二阶堂、市村、三矢二代为了增进了解，每人在纸上写下自己犯过的一个大错、一个小错、一个谎话。画一个表格，就能根据已有信息玩对号入座的游戏。

少女偶像组合成员

虽然大小悬念相扣，解谜过程却非常顺理成章。收网时没有勉强的痕迹，全由人物自身的动机推动完成。最后一集的蒙太奇剪辑，使高潮的意义不仅限于解谜。登场过的角色仿佛受到月球引力的感召奔赴港口，亲睹小户川的汽车飞坠入大海。平行剪辑象征各人之执迷的飞坠镜头，犹如蝴蝶的翅膀扇起人生如梦的幻灭。

完整的《奇巧计程车》由正剧和附属的语音小剧场组成。小剧场与正剧一一对应，借一支辗转落入不同人手中的“幸福圆珠笔”（微型窃听器）对角色性格侧写。它从小户川他们经常光顾的居酒屋老板娘处开始流浪，捕捉角色们的私密对话和自言自语，最后回到老板娘的手中。

被录音的对象不知道圆珠笔的存在，于是它除了提供解谜的关键信息，也截获小户川在出租车内“想吃什么，往哪里开，东京塔真美啊”的喃喃之语。这段温柔的絮语令观众更了解小户川，相信他在家中闲聊的对象，绝不可能是被囚禁的少女。因为这个人多么热爱生活，身边无人时也要用琐细的话语抚过每一寸风光。

《奇巧计程车》剧照

《奇巧计程车》里的动物们虽然在压力下活得疲惫，希望也是有的。前提是你得像小户川和柴垣一样犀利透彻，像医生猩猩刚力和大门弟弟一样正义执着，像白川、柿花一样迷途知返，或有马场随遇而安的好心态，酒店服务生臭鼬今井的好运气和好心眼。恶棍阴沟身上亦有讲道理懂分寸的优点，他的同伙豪猪矢野凭说唱天才为烂事洒金。至少至少，你得执着一点。作茧自缚的桦泽和田中在偏狂热后找回理性，方知不易。

不知道故事讲完了没有，开放式结局留下的悬念都不止一个。三矢二代上了小户川的车后微微一笑，恐有灾祸。还有一个灰色地带，小户川把1亿日元送给创立车祸遗孤基金的黑道大佬貘（黑田）。他是否想过，黑田的善举半为行善半是为自己培植势力，多少孤儿被他拉下深渊？洞察如炬的小户川，将如何对待黑田的存在？

【上海文艺评论专项基金特约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