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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岁电影艺术家舒适逝世,曾在《红日》中扮演张灵甫
编者按:著名电影艺术家舒适,6月26日晚上9时在上海华东医院逝世,享年99岁。他生于北京,原名舒昌格,“舒适”原为其父雅号。舒适的代表作有《红日》、《清宫秘史》等。不过现在的年轻人多半只知道舒适的外孙、“尓豪”扮演者高鑫,而不认识舒适。
本文作者系舒适的传记作者。
舒适老年肖像照(胡昌群摄影)。“舒适仙逝,床前亲人告别,不再举行任何仪式了……”
今日(6月27日)一早突然收到著名电影艺术家舒适老人之弟的微信,尽管事先有点思想准备,但还是不愿相信这是真的。因为,舒老虽然眼盲耳聋,但体质看上去一向还是不错的。上海电影家协会常务副主席许朋乐曾有生动一喻:“他好比一辆优质名牌老爷车,虽然灯不亮了,油漆颜色褪掉了,甚至喇叭也不响了,但是发动机还是好的,还能往前开!”
刚刚登上舞台的舒适。未几,舒老的小弟弟又转来舒老女儿昨晚的微信:“今晚九点爸爸很平静地走了!心跳渐渐慢下来……”舒老的老伴凤凰,女儿全家,儿子与儿媳,小妹妹和妹夫,还有“单位领导二人”,在华东医院病床前与舒老告别……
这的的确确是真的了。一个活生生的老人,转眼就凝固成一种印象,只能在回忆中塑造他的样子,一下子还有点不适应。
《红日》中张灵甫退居山东负隅顽抗。左起:于飞、张云立、舒适、程之、董霖。想想1973年那时,上海电影制片厂在大木桥路41号办起了技工学校,招了100名学生,分成两个置景班、两个照明班。我就是这帮刚刚从上海各个中学走出的年轻人中的一员,亲眼见到未到花甲的舒适先生在厨房忙进忙出,也不多言,但偶尔听到他说话,只觉充满了胸腔共鸣音,声若洪钟。
当时他已有些谢顶,白发多黑发少,红光满面。印象极深的一个定格画面就是,他胸前围着粗白布围兜,弯着腰在室外一个水泥砌成的很大的水池里洗菜、淘米,侧面看过去,活脱就是“白求恩大夫”。我们都知道,他就是《红日》中那个耀武扬威、最后打败了还不认输的张灵甫。个别人还知道,他在香港拍过一部古装大片《清宫秘史》,演光绪皇帝,周璇演珍妃。但绝大多数同学都没看过那部电影,以为是一部带点“黄色”的片子,“秘史”嘛,不然为什么要全国批判呢?!
《清宫秘史》,周璇和舒适老师告诉我们,舒适是上影厂篮球队的教练。我们顿时对他刮目相看,打量一番他几乎一米八的身材,觉得老师所言不虚。可是又很奇怪,因为我们在自己整好的球场上打篮球时,他从不来参加,即便是投个篮、运个球,可以说没来摸过一下球皮。
球场老将。大木桥路41号原是“国泰”“大同”电影公司的地盘,解放后成为国营联合电影制片厂的第三摄影场,所以里面有一个颇大的摄影棚,可是非常破旧。那时候要拍彩色版的《渡江侦察记》,里面搭着一堂布景。可是每当舒适经过那里的时候,从来不朝摄影棚的大门里看一眼,好像拍戏的事情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也没兴趣关心。
勾脸(高桥亚弥子1994年摄)。当我们快要毕业的时候,“白求恩大夫”不见了。原来,文艺的春天即将来临,遭寒冬摧残的田地需要重新播种,在上影演员剧团支部书记铁牛带领下,舒适和孙景路、张庆芬、王丹凤、武文璞、朱曼芳、吴鲁生、王静安等分成几个小组,到各行各业去物色可以培养电影演员的新苗。后来的上影演员剧团团长何麟就是那时候被舒适和朱曼芳从海运局觅来的。与何麟差不多同时进上影演员培训班的还有陈冲、郭凯敏、陈烨、王伟平、卢青、张芝华、陈鸿梅、程玉珠、方舟波、薛国平等24人。我们那时候经常要去上影厂的置景和照明两大车间实习,教室就空出来让给这帮帅哥美女。偶尔回大木桥路41号,我们就会看见那个淘米、洗菜的“白求恩”正襟危坐在一排长桌后,对那些帅哥美女面试,让他们朗诵、唱歌、跳舞……神情依然和蔼,但精神状态截然不同了。
舒适操琴。一般人只知道舒适演皇帝,演张灵甫,不知道他还是杰出的电影导演呐!故事片《林冲》《江水滔滔》《绿海天涯》等等不说了,很多戏曲片都出自他手。
譬如赵丹的女儿赵青主演的舞剧电影《剑》、马兰主演的黄梅戏电影《龙女》,舒适在这些电影里运用了很多特技,把戏曲的“虚”和电影的“实”结合得非常巧妙。我那时已在《上影画报》当差,专门去摄影棚采访,挖掘“和平王宫”那一堂布景的奥秘。只见“王宫”富丽堂皇、气势壮观,墙面、门窗绘着装饰性植物花纹图案,正中两排14根象牙色大理石圆柱端庄典雅,一条三公尺宽的紫红色地毯从王座的大理石底阶上一直铺到王宫门口。
舒适要求电影必须和舞台演出有所区别,要尽量做到真实,美术师刘藩便从著名画家潘天寿先生的画论得到启发——无虚不能显实,无实不能存虚,采用了虚实相契的手法。仔细一看,那条红地毯并不是真的,而是画出来的,因为真的地毯会有碍于舞蹈。
上影五号摄影棚里同时出现了三个场景:神秘的千佛洞、仙境般的天堂和阴森森的地狱。千佛洞的洞壁上绘有千姿百态的佛像,隐隐约约,仿佛飘然而出。拍摄时运用了很多特技,如活动马斯克和停格拍摄等等,加上在地面施放二氧化碳,一层层白烟渐渐蔓延开来,像是地下冒出的一股股雾气。当六尊佛像见到铁匠孙女进洞之后,忽然由静变动,一个个跳下佛龛。特技师为了营造出神秘莫测的气氛,用四次遮挡的重复曝光使佛像一下变出八只手,并且由小变大,又用定向反射方法使他们的脸随着舞蹈动作不时地变红变绿。为了表现洞窟的阴森可怖和渲染主人公的幻觉效果,试用了当时的特技新工艺——“蓝幕”技术来拍摄大小人。所以影片中可以看到顶天立地的巨大佛像,而主人公铁匠孙女只有他们的三分之一大小,巨佛和渺小的铁匠孙女在同一画面中舞蹈,并步步紧逼,从铁匠孙女头上掠过……
1984年舒适导演的黄梅戏神话艺术片《龙女》就更厉害了,特技镜头约占总镜头数的七分之一,几乎可以说是他非故事片导演作品中的顶峰。许多观众看片后不明白那些镜头是怎么拍出来的,纷纷写信给《上影画报》,要求导演释疑。舒适便写了篇文章《闲谈“以假乱真”》,解答观众提出的一个个疑问。其中一个就是在摄影棚里拍摄码头边送别的戏。先在棚里造一个一尺多高的水池,水中加入深色的颜料,使这个池子看上去“深不见底”。再特制一条底部装有四个轮子的船,采用陆地行舟的方法,让它在仅有一尺深的水中“行驶”。镜头里观众看到的是正面,只见船夫篙子一撑,船就“起航”了。其实船尾看不见的地方,四位穿着长筒胶靴的工作人员正在艰苦地涉水推舟!
舒老九十挂五的时候,我要写一本他的传,上门去采访。他那时已经眼盲耳聋,要靠凤凰在他耳边哇啦哇啦传话。一听到问他关于《红日》和张灵甫的话题,立刻摇头摆手,“哦哟,哪能又是张灵甫啦!”显出不屑之色,谈话就继续不下去了。我理解,并非舒老架子大,而是认为这种问题属于老生常谈了,“不值一提”。那些荣耀和由此带来的灾难,对他而言已如一阵清风吹过,旧黄历翻篇了。这就是他对待宠辱的态度,有着放得下一切的心态,所以长寿。
舒适在凤凰的帮助下吹蜡烛。4月19日是舒老的诞辰,70、80、90岁生日都在淮海中路上的梅园村设宴,这次99岁只能在家里庆生。上影集团党委、工会、退管会,上海电影家协会,上影演员剧团及舒老的亲朋好友分期分批上门拜寿。舒老看不见蛋糕,看不见组成心形的99朵玫瑰,但他闻得到奶油的芳香,他可以优雅地吃完一大块蛋糕,可以潇洒地和来宾一起用中英文高唱《生日歌》。
舒老穿着女儿送的红衣服,发出感慨:“快是快,一眨眼睛我一百岁了哦!”
上影集团党委副书记程坚军对着他大声说:“舒老,您几十年来以自己出色的演技,为上影厂赢得了荣誉,您是上影厂的宝贵财富,也是中国电影界的宝贵财富!”舒老听不清,女儿对着他耳朵当传声筒。舒老听明白了,大吃一惊,“哦哟!”觉得受宠若惊。
祝寿前后持续约一个月。圈内人都敬佩舒老的品格和为人,如此贺岁队伍才会络绎不绝。舒适的小妹夫黄世维还作了一首七绝:
鹤发红颜人瑞翁,
米寿陪伴乃真福。
耳背目曚不足惧,
自有佛祖留心中。
不料,才过了一个多月,舒老就被送进了医院,竟然未能走出这个黄梅季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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