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张雅文：我写女版“辛德勒”不是应景，也不是机会主义

        2015年6月24日晚，国家主席习近平在北京中南海同到访的比利时国王菲利普会晤时，将张雅文的小说《盖世太保枪口下的中国女人》作为礼物赠予菲利普国王。

        《盖世太保枪口下的中国女人》是2002年出版的，同年开播了原作改编的电视剧。这部反战题材小说描述了二战期间，一位中国女性钱秀玲与一位德国将军法尔根豪森一起从德国秘密警察枪口下营救一百多名比利时人的真实故事。

        “那时候我的命差点搭上。”张雅文曾为这部小说打了七年侵权官司，同年做了心脏搭桥手术闯过“鬼门关”。6月27日，现年71岁的她接受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专访时却感叹苦尽甘来，对过去的苦痛不愿多提。

        去年，她又专程去德国、丹麦、法国、奥地利，采集了“辛德勒”们的人物群像，并完整地记录下来。除了钱秀玲和法尔根豪森，张雅文还试图追溯拉贝、辛德贝格、何凤山、绿川英子等人的故事。这些人虽身处各处，却都从法西斯的手中救助了许多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人。

        “我希望有生之年能把这些人的故事推向大荧幕，因为故事远远比《辛德勒的名单》精彩。”张雅文告诉澎湃新闻。

        她说，写这些并不是应景，或者机会主义，而是凭着作家的敏感度。“一旦发现好的素材，我会不遗余力地采写，甚至自掏腰包，把那点家底儿全折腾进去。”

        张雅文出生在辽宁开原一个只有一户人家的山沟里，到9岁才第一次吃到糖。10岁时随父亲去了佳木斯才上小学，她印象很深的是离家十几里开外的乡村小学——草房东倒西歪，唯一的女教师光着脚丫给各年级的孩子上课。她最后小学没有毕业，先后做过速滑运动员，银行会计。

        张雅文开始写作是因为丈夫的一句话，“先生跟我说，等老了要写一部体育小说，让小说替我们这些曾经的运动员去拿冠军。我想，为什么要等老了呢？现在就写。”

        她在投稿3000字的短篇小说后得到了杂志老编辑的首肯，“我觉得你有才气，应该写下去。”从此，她几乎压上了所有的赌注，走南闯北，出去调查全部自费，去过韩国采访韩国总统的中国御医，也去过曾经战火纷飞的车臣。去俄罗斯采访的时候没钱，她就背了一批皮夹克做生意赚路费。

        一年只有大年三十的下午，她会让自己休息半天。其他时间都在思考和采写的路上。

        澎湃新闻：您在博文《一个被侵权逼到生死边缘的老作家的呐喊》中提到为这部小说打了七年的侵权官司，这在当时一度引发媒体关注，回头看是什么感受？

        张雅文：国内的影视版权还是不完善的，侵权的事情太多了。这都已经过去了，现在是美好的结局。习主席把我的小说当做国礼赠送给比利时国王，是我的荣幸之事。我这几年沉浸在新的创作之中，心情愉悦。

        澎湃新闻：《盖世太保枪口下的中国女人》是部小说，那中间免不了艺术加工，与现实采访的真实人物有差距。

        张雅文：差距很大。不过小说有一个真实的背景，主人公是化名，那时又是先写电视剧本，它需要矛盾冲突，与现实情况完全不一样。那时四个月匆匆忙忙把小说写出来，创作上有许多瑕疵。

        但这次我参照历史，踏实去写了一部《盖世太保枪口下的中国女人》纪实版《与魔鬼博弈》，即将推出。

        我先后采访了钱秀玲两次，我这次去德国将军法尔根豪森的故居采访了他们三任市长，还拿到了内部发行的一本德国将军写的自传。

        除此之外，我后来又采访了拉贝的孙子，挖掘出许多不为人知的细节。我也去丹麦采访了辛德贝格的亲人，还先后采访了与何凤山，绿川英子相关的人。以上五组人物都是不同国籍、不同国家的人，但对待法西斯主义——德国纳粹，日本帝国主义，他们是一致的，去救助那些同自己毫不相关的人。这让我一次次被震撼。

        澎湃新闻：与《盖世太保枪口下的中国女人》主人公钱秀玲的交往之中，对她的印象怎么样？采访过程中有没有打动你的时刻？

        张雅文：我第一次跟她见面，就觉得她是个大家闺秀，儒雅、谦和、善良，又受过高等教育。她家乡是江苏宜兴，这个书香门第出了两位将军、八位博士，往来无白丁。钱秀玲的父亲在当地就自费办学堂，免费让全村人来上学。

        诺曼底登陆的第四天，钱秀玲怀着五个月的身孕，跑了几十里，登上破旧的雪铁龙，跟着三个陌生人连夜赶往艾克兴市。第二天上午，她最后一次见到德国将军法尔根豪森，说明了来意。法尔根豪森说：“我现在的处境很糟，盖世太保在严密地监视我，我很快就要被解职了。但请您放心，我会利用手中最后的权力来拯救这些无辜的生命！”他们最终把96名人质都解救了出来。

        后来我陪她去艾克兴市，受到了市长的热情接待。因为市长的父亲就是这96个人质之一。市长当时就说，“我有两个母亲，一个是比利时的母亲，还有一个就是中国的钱妈妈。”当年这些人质中还有一位医生活着，坐在轮椅上，老泪纵横，与钱秀玲拥抱。

        澎湃新闻：当时是怎么说服钱秀玲接受采访的？

        张雅文：我先联系了中国驻比利时的文化参赞，多次给他发传真、打电话，陈述这个人物的重要性。首先要让他认可这个题材，他才会全力帮助你。后来钱秀玲对往事有些淡忘，她儿子对接受采访也不太热衷。

        澎湃新闻：钱秀玲本人都已经淡忘的历史，您却尽力把她的回忆唤醒，您认为这个故事最能抓住你的是什么？

        张雅文：他们救助的都是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人，而德国将军法尔根豪森是希特勒派到那里的德意志代表，却站在了反希特勒的立场，他后来还参加了反希特勒的秘密组织，因而被关进集中营。法尔根豪森接受审判时，钱秀玲又去义正词严地为他辩护。

        他是对法西斯政府的背叛，却是对正义的坚守。

        任何一个人都无法选择国家和时代，却可以选择自己的人生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