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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以之女章小东:再哭姨妈张充和先生

章小东
2015-06-20 16:51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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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京的映然、上海的剑峰同时给我发来了张充和先生离世的噩耗,顿时,让坐在台大修齐会馆的前厅喝红茶的我差一点昏倒,顾不得周边陌生人奇异的眼光,跌倒在沙发上大哭起来。

        想起来一个月以前离开美国,先给纽黑文的姨妈打了一通电话,陪伴姨妈的黄太太告诉我,姨妈正在睡午觉,问及姨妈的近况,得知胃口也还好,睡眠也还好,一切稳定,精神比先前还要好一些。我心定了,我说:等我回美国以后再去看望姨妈。心里则盘算:这次回大陆,一定要到苏州,为姨妈找一罐新上市的碧螺春,扯几尺兰花布……

        碧螺春买来了,兰花布找到了,然而,一切都没有用了,姨妈啊姨妈,你让我把这一切都送到哪里啊?最近两年,因为长期居住美国西部,不能常常前往纽黑文看望姨妈,只能定时电话请安,每次听到姨妈平实地叫我一声“小东啊”,心底里就冒出来说不出的安稳。

张充和先生与本文作者章小东

        想起来最后一次到纽黑文看望姨妈,那是在2013年的9月27日,驱车赶到姨妈家门口的时候,已经是下午3点多钟了,我三脚两步踏上了姨妈家的台阶,还没有来得及敲门,大门就打开了,原来姨妈已经在窗户里面看到了我,一位过来照顾充和姨妈的黄太太迎出來說:“刚好小憩醒來,正在等着你呢。”

        我立刻扑了過去,紧紧抱住已经从楼上搬到楼下客厅里起居的充和姨妈,姨妈笑到:“不急、不急,我的鞋子还没有穿好呢!”

        我也笑起来了,这就是我一辈子也学不来的:“十分冷淡存知己,一曲微茫度此生。”紧接着和往常一样,姨媽摸了摸我的脸颊,让我這个年过半百的人又回到了孩童的时光。

        这时候姨妈指着我的包包说:“这是什么东西啊?鼓鼓囊囊的,直接就搁到我的床上来了呢!”

        我说:“这是我写的两本书哦,一本是《火烧经》,一本是《吃饭》。不要忘记都是你为我題写的书名呢!”

        我把两本小说从包包里拿了出来,这还是出版社让我带过来給充和姨妈的,只是远隔千山万水地背过來,突然有些舍不得了,心想姨妈不会阅读其中的小字,只要她看一看封面就可以了。

张充和为章小东题写书名的《吃饭》书影
        不料充和姨妈好像看透了我的心思,她说:“不要把我写的字憧在我的鼻子下面,你是以为我不会读书了吗,告诉你,你的书我是要读的,让我放在床头边,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可以翻一翻,看两行。”

        这时候姨妈告诉我,已经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了,睡眠很不好,半夜三更睁着眼睛,看到的都是故人在她身边走来走去。我听了心里有点寒丝丝,不敢询问有没有看到我的爸爸,又不知道怎样安慰她。还没有等我开口,姨妈倒安慰我起来,她说:“没有关系,我现在也习惯了,睡不着的时候就看看书,看累了再睡。特別是你的这本《火烧经》,我很想知道在我离开以后,你爸爸的故事。”

        我一时语塞,想起來刚才只想让充和姨妈看一看书封的小伎俩,实在有些不好意思。充和姨妈见此状,像是戳穿了我的西洋镜,笑了起來说:“不要小气,我读完了再还给你好了。”

        我一听连忙说:“不管你喜不喜欢都留在你這里,就好像我在这里陪你一样。”

        充和姨妈听到最后一句,好像触摸到了我的感伤,她调转话题刺激我说:“我是看得很快的,看完了怎么办?还有下一部吗?”

        我说:“有啊,已经写好了,正在修改,就是没有人给我题写书名。”话语一出,自己也被自己吓一跳,我知道充和姨妈早已收笔不写字了,连长期陪伴她的黄太太都没有看到过她写字,谁也不相信她还会提笔。但是做梦也不会想到的是,姨妈拍了拍我的肩膀说:“我给你写。”

        一时间受宠若惊,立刻跳将起来,到处寻找纸和笔,先是在废纸堆里找到半张老早就签过名的宣纸,又在角落里找到了一支日本出产的自来水毛笔,毛笔是干枯的,幸亏条桌的墨水瓶底下剩下了一点点墨水,沾了沾,发现是红墨水,顾不得这么多了,知道姨妈好脾气,从来也不会为这种事情计较。那天她就是蘸着红墨水,趴在矮桌上,在半张宣纸上为我写下了“小狮子”三个字。

        我这是何德何能啊,姨妈竟然可以在一百岁收笔以后,又为我题写了第三本书名《小狮子》,猜想这是充和姨妈最后的墨宝了。

        我把《小狮子》抱在怀里,想起来姨妈第一次为我题写书名,一开始是《撕碎的记忆》,后来多次改动,最后定名为《火烧经》。我对充和姨妈说:“对不起,又要让你改了。”

        姨妈说:“没关系,你就好好写故事,我给你写书名。小东啊,你回去把你要写的书名都想好了,我来帮你一一题写下来,将来我不在了,你就看着我的字写故事,就好像是在给我写功课一样……”

        我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可是我当时没有这么做,怎么办?!姨妈啊!从今以后再也没有人为我题写书名!我只有永远想念你。

写于台北台大修齐会馆

        2015年6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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