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德平谈《红楼梦》：曹雪芹是闲人，大观园原型或为圆明园

        

        主讲人：胡德平 （北京曹雪芹学会会长）

        主题：说不尽的《红楼梦》

        时间：2015年5月13日

        主办：复旦大学哲学院

        【编者按】

        2015年是曹雪芹诞辰300周年，北京曹雪芹学会发起组织了系列纪念活动。在复旦大学举行的一场报告会上，曹雪芹学会会长胡德平系统解读了曹雪芹和《红楼梦》研究中的一些重要问题，包括曹雪芹的社会身份、《红楼梦》的创作理论主线、曹雪芹的哲学倾向等。

        以下是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对胡德平报告内容的摘录：

曹雪芹的社会身份

        曹雪芹的社会身份大家知道是旗人，他可以信佛、信道，可以在家里做居士修行，但是严禁出家做和尚、道士，也不能做隐士。曹家几代人可以说是官商，但是不能做市井商人，为自己赚钱，否则就是逃旗。

        旗人是女真、蒙古、汉族，以及其它省市的结合体，包括俄罗斯。雍正说本朝之有满洲，犹如汉族之有籍贯。满洲是当地讲的，辛亥革命之后大部分旗人才改成满族。旗人的男丁都有军籍，终其一生都要为朝廷当臣，如果曹雪芹脱离了自己的旗籍那是不可能的。

        不仅曹雪芹是旗人，《红楼梦》中贾宝玉也是旗人的装束。作者不经意地在第3回写贾宝玉，头上是短发，结着小辫子，红丝结束，左边一个大辫子，黑亮如漆，红顶之梢。男装如此，女性在《红楼梦》也不经意地被写出来，第31回写史湘云穿过贾宝玉的衣服，也穿别人的衣服，也穿靴子，小脚是无法穿靴子的。第110回写到薛宝钗给王熙凤递了一袋烟，这个情景也是旗人的风俗。这些都是旗人的装饰和习惯，但写得十分自然。如果把历史和初衷分析一下，这种关系是很有意思的。

曹雪芹的生活来源

        统治民族中也有上下层之分，若以阶级观点来分的话，也需要钱粮。曹雪芹作为旗人，有军籍的一员，每月朝廷会分发钱粮给他。清代有铁帽子一说，就是世袭罔替的。同时清朝也有“铁杆老米树”这么一说，意思就是封建社会的铁饭碗，就是旗人成年之后朝廷每年都会发给他们钱粮，哪怕是寡妇老太也会发。清朝是政府发给旗人的薪俸，这就是“铁杆老米树”的由来。“举家食粥酒常赊”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那时候的酒馆都愿意赊帐给旗人，因为旗人有薪俸。

为什么曹雪芹说自己是清闲无事的闲人

        曹雪芹如果可以完成《红楼梦》，在最后一章说到因为他不是一个急于建功立业，也不是饶口谋衣之辈。《红楼梦》中薛宝钗也对贾宝玉说，世界上最难的就是两个，一个是富贵，一个是闲人，现在你是富贵闲人。他不思进取，对朝廷的建功立业没有那么大的兴趣来努力。这个话很有时代气息，雍正也自称是天下第一闲人，有不少专家在文章当中说过他自称富贵闲人。

        曹雪芹在创造专著的时候虽然不富贵，但是大量的时间还是有的，他这个闲人不是不热爱生活，消极悲观，向命运妥协，只是他不追求功名仕途，如果没有充裕的时间，他也是无法完成这部巨作的。学文史的都会知道，《红楼梦》当中也提到这样的闲人。曹雪芹也有这么一个十字路，到底是干什么去呢？建功立业？还是写作《红楼梦》？

曹雪芹是否只写了《红楼梦》

        1970年代初经吴恩裕、孔祥泽介绍的《废艺斋集稿》就是曹雪芹写的。这是一本极其不简单的工艺美术图书，全书共有八卷，每卷各讲了一两种帮助残疾人谋生的手艺。其中第二卷《南鹞北鸢考工志》是指导残疾人做风筝的部分。

贫富对立是不是《红楼梦》的一大主题

        虽然《红楼梦》主要的情节是描写宝黛的爱情悲剧，但是第1回就说到了社会背景。第7回，宝玉觉得可恨，为什么我要生在这侯门公府之家，为何有好处的其他人都拼命要讨他的门子，勾结外面的工头，还要承包皇帝的项目？而且贾母和薛宝钗都有贫富问题，还有他们自己的看法在书中也都有所表现。第75回也是说贫富问题，提起钱势这两个字，连骨肉都不认。

大观园的原型

        曹家真的有这么一个阔气的大观园吗？这样的园林真的是天下第一的大观，不要说曹家的江宁织造府没有这种园林，就是清朝的恭王府、醇王府也只能共享什刹海一处水面行船。

        圆明园在乾隆二年被曹雪芹题名为“天下大观”。园中有一个“天然图画”的景点，在大观园同样有一个“天然图画”的景点。但是贾宝玉对“天然图画”有一个很深度的嘲讽，他说古人说的“天然图画”是很天然的，应该是取法自然，现在我就是怕非其地而强为其地，非其山而强为其山，没有这个山你非要造个山，没有这个水面你非要造个水面，所以你搞得多好，和天然都没有关系。这也揭示了曹雪芹的哲学思想，对天然、对自然是怎么看。

“红楼梦”的意思

       《红楼梦》是一场恶梦还是一场善梦？雍正在位期间，他撰写汇编的著作非常多，很多清史学家称他为政治家。同时他也自称是圆明居士，并且看破红尘，也写了书，但是没有出版。他还亲自编写了佛家的语录。宋朝开始就有语录了，但是语录用到政治上雍正应该是第一位。

        在他编的这本语录当中，用的都是佛家的语言。他还要雷厉风行地进行普及，把他的书传播下去。所以他命令各省的总督巡抚，要发到穷乡僻壤，利用统治者的意识形态，他这么推广自己的语录，推广佛教思想，如果还没有觉悟的话，则色空明暗，受想行识，尽是一场大梦。但是又何必许人恶梦，而不许人善梦？他的意思是说现在老百姓都很苦，为什么我们不加引导给老百姓一个善梦，老让他们做恶梦呢？曹雪芹写的《石头记》就向人们描写了另外一场红楼梦的故事，这是一场惊梦、一场凶梦，一场恶梦。

《红楼梦》的创作理论的主线

        我认为《红楼梦》书中始终贯穿一条人性论的红线，书中的男女主角因为爱情破灭所以遁入空门，并不是心中有佛性，而是心中充满了人性，主奴一个样。

        为什么是人性论呢？我觉得红楼梦第111回写到鸳鸯与秦可卿冤魂见面，秦可卿说我是最讲感情的，自认为为天下第一情人。秦可卿认为贪淫好色并不是情，你我这个情正是未发之情，正如花的含苞一样。警幻仙子管的部门是什么呢？她的职责是什么呢？乃世上的风情月债。她对贾宝玉说，对意淫二字解释为，你在人世间很孤立，她说意淫没有放纵，没有纵欲的意思。

        另一种是脂砚斋的解释，按宝玉一身心性，只不过体贴二字，他对朋友、妻子都能体贴。为何曹雪芹把男人的良友，体贴看得那么重呢？因为当时社会富贵人家的男人三妻四妾都是合法的，青楼妓院视为当然，唯有平等互爱的夫妻关系太少了。这种良友式的体贴式的男女关系，也是民主思想中的博爱观，尽管是很初级的博爱，是在不平等的条件下，但他对被歧视、没有地位的人能够体贴，能够关心，这就是意淫。我觉得应该提高到更高的程度上来了解这个事，当时除了父亲、兄弟和丈夫是男性，不能和其他任何男人接触，何有体贴之意呢？如果你一接触都是违背伦理，违背道德，都是罪人。所以他说的意义非常深。

        另外，《石头记》第一个抄的人是谁？是空空道人，道人不但讲空，还讲情。空空道人还改了名字叫情僧，把空、色、情来了一个彻底的大颠倒。他做了和尚之后当今皇上还赐了他一个号叫“文妙真人”，曹雪芹有意说得这么混乱，用武之地是什么？他说的这些我觉得可以看出他的创作主线已经很明白了。

曹雪芹的哲学倾向

        我认为曹雪芹确实深懂儒释道，但是没有当做自己的信仰，他比较推崇的书是什么呢？红楼梦的第21回，贾宝玉读《南华经》的故事，第118回有读《秋水》的故事。这些都是庄子的书，也是贾宝玉爱不释手的名著。写得最感人的一个章节是什么？就是林黛玉焚稿断痴情，最后林黛玉写得最真情的诗稿，都付之一炬，这些诗稿是她一生最美好的爱情象征，也是她的向往所在，彻底烧毁，说明没有关系了，她的理想、婚姻已经完全被扼杀了。贾宝玉打算做和尚的时候，也是把他最爱的书付之一炬，就是庄子的书，第118回写到宝玉就把几本最喜欢的书烧了。林黛玉在生命即将结束的时候，烧了自己用鲜血写成的诗稿。雍正皇帝极力宣扬的三教合一和曹雪芹的思想是截然不同的。

        （本文根据主办方提供的速记整理，未经主讲人审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