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飞传奇︱沙飞案是如何平反的：胡耀邦起了重要作用

        1950年，沙飞因射杀日本医生津泽胜被判处死刑，并立即执行。此后，沙飞淡出了人们的视野。“文革”期间，他的妻子王辉被群众指控为反革命家属，受尽艰辛。

        直到1979年底，中国摄影家协会的陈淑芬打电话找到沙飞的女儿王笑利，说很多人怀念沙飞，想搜集一些沙飞的材料。但王笑利有些顾虑，毕竟沙飞还没有平反，不知道能不能接受采访。于是，她去找父亲的战友罗光达，罗马上表示支持。王笑利又找自己工作的中学党支部书记谈，得到允许。陈淑芬的采访唤醒了她们的希望，自此开始了长达6年的为父亲平反的艰难历程。

八路军战斗在古长城上，摄于1937年秋。这是沙飞的一幅代表性摄影作品。

        改革开放后新闻摄影界百废待兴，1983年罗光达与蒋齐生共同创立了中国新闻摄影学会。蒋齐生的夫人郑德芳在中国日报社任副总编辑，是王辉在重庆八路军办事处的老战友。两人不时谈起沙飞，蒋齐生萌生了撰写沙飞传记的愿望。

        时任新华社副社长的石少华，是蒋齐生的直接领导，也是沙飞以前的同事，在沙飞去世后，一直很照顾他的后人。石少华提出解决沙飞问题的三步骤：一是写文章，通过文章让人们认识沙飞；二是办影展，使人们对沙飞及其作品有一个感性了解；最后才涉及案子，一定要平反，只是时间问题。

        王笑利得到了很多父亲老战友的无私帮助和支持，许多老同志谈起了沙飞的病情，这让她更加觉得沙飞当时是精神失常而射杀了日本医生。

        1980年9月，妹妹王雁带着当年聂荣臻保健医生王钢大夫的信去石家庄，不过和平医院的院长和当年的经治大夫看法不一。军区总院崔吉君主任建议她们找三家权威医院出具鉴定：北京261医院、安定医院、北医三院精神病研究所。安定医院田祖恩主任认为这是典型的怀疑症，她们已经收集到的胡忠、杨瑞生、张荣志、姚远方、王辉、王达理6人的证明材料足够用。261医院科主任王亦鲁听过病状当即表示，可以打报告给中央，这问题能解决。

        1981年3月，她们正式向中国人民解放军最高军事法院、北京军区军事法院呈交了申诉书。7月，王笑利应邀到北京军区军事法院，见到了曲华明院长、赵保杰庭长和康文审判员。曲院长表示，他认真查阅了沙飞在法院的档案，并将材料送到了261医院。医生主要根据原始档案做了诊断，包括沙飞出事后写的材料《血的控诉》、《给邓颖超的一封信》，看押人员的记录，办案人员的即时笔录等，最后内三科5名军医根据沙飞本人字据，认定出事时沙飞患有妄想型精神分裂症，不应负法律责任。

聂荣臻将军和日本小女孩。这是沙飞又一幅很有影响的摄影作品。

        但是由于沙飞射杀的是日本医生，涉及国际关系的事情总是比较复杂的，再加上1982年发生了“日本教科书事件”，平反之事受到挫折。总政还将沙飞的问题发到外交部，请中国驻日大使馆做日本政府和津泽胜亲属的工作，向他们说明，按照中国法律，精神病犯罪不负法律责任，应予平反，以免我们宣布给沙飞平反时，他们可能会抗议。这意味着，这是一件具有重大政治影响的涉外案件，受伤害的日方家属态度很重要。

        巧合的是，津泽胜大女儿田子鹤曾在八一学校上学，与沙飞的女儿王雁是校友。1982年3月1日是八一学校校庆，王笑利得知田子鹤要来参加校庆，马上写信叫妹妹王雁也来北京。她们一起给田子鹤起草了一封信。2月27日晚，她俩去王钢家，遇到从日本来的3个八一校友——田子鹤、安达勇、安达孟，以及子鹤当年的同窗好友王好为。她们与田子鹤见了面，王雁把带来的西红柿分给大家吃，还用彩卷给大家照了相。

        沙飞的女儿们请求田子鹤理解，因为大家都失去了可爱的父亲。据王笑利的日记记载，田子鹤说：“我能理解，但我心里不平衡，旁人只知道他们苦，就不知道我们更苦吗？你们还有共产党管，我们有谁管呢？我们回到日本，为了我们4个孩子，妈妈要工作，还要背着弟弟去上学。大家为什么不替我想想。”虽然不平衡，但田子鹤表示：“这件事，当时我们虽在中国，但是你们中国处理的，我们没参加意见。现在你们中国怎么处理，我们仍不参加意见。也不要再找我们了，我们日本政府不会找我们的。中日战争死了那么多人。你们处理与我们无关。”

        3月6日，王笑利与曾任最高军事法院院长的刘瑞祥通了电话，他认为沙飞一案是明显错案，用日本人同意与否作为解决问题的依据是完全错误的，希望继续申述，问题迟早会解决。12月28日，王笑利得到总政关于沙飞案处理意见的批复：“原判蓄意谋害根据不足。但考虑该案是一起有重大政治影响的涉外案件，又事过三十余年，现在对沙飞当时是否患有精神病再做科学的、有法律效力的鉴定，比较困难。而且判决时也没有精神病患者杀人不负刑事责任的政策规定。因此，不宜作为错案平反。其家属子女如有受株连的，应妥善解决，生活如有困难，应酌情予以救济。”

华北军区政治部军法处关于沙飞案的判决书

胡耀邦促进了沙飞的平反

        4月，王达理来信说，他趁史进前到广州之机，追问总政批示是怎样产生的。史说总政党委讨论过两次，依照科学鉴定根据不足及中日教科书问题做出的批示。4日晚上，王笑利访已经退居二线的卫生部部长兼党组书记江一真。他说，这些年一直以为沙飞的事当时处理正确，今天看材料，听介绍，感到应平反。他问了进度，最后说，你以家属名义写信给我，我再给胡耀邦总书记写信，附上你的信。王达理也写了给胡耀邦的信，由习仲勋夫人安排秘书送去。

        7月，王达理得到消息，胡耀邦看信后，批示给余秋里：秋里同志，此案请您指定人考虑，要不要适当处理一下并请办理人酌情回复。耀邦 1983年4月27日。秋里批：请杨副主任遵照耀邦同志批示办理。达理说，习仲勋夫人带他去杨尚昆家，当时只有杨的儿子杨绍明在，杨绍明说，沙飞在摄影界是无可非议的（杨绍明1986年后创建中国当代摄影学会并担任主席，后任中国摄影家学会副主席，分党组成员）。

        光明日报1983年11月26日报道：25日胡耀邦总书记在日本东京会见老朋友、已故著名病理学家稗田宪太郎教授的夫人稗田喜代子和两位女儿。胡耀邦说：稗田先生是在中国革命处于困难时期做出过贡献的人。胡耀邦问站在旁边的池谷田鹤子，你出生在哪？她回答：我出生在中国，是在八一小学毕业的。她在会见前，对记者较详细介绍了养父的情况。胡耀邦邀请夫人及孩子到中国。胡耀邦接见的稗田喜代子就是津泽胜夫人，女儿池谷田鹤子就是田子鹤，津泽胜去世后，夫人改嫁稗田。沙飞错案的纠正，胡耀邦后来起了重要作用。

2006年的《日中友好 都城版》。标题下方有一帧合影：1984年10月1日，胡耀邦在中南海接见日本稗田夫人及家人：前排左1田子鹤、左4胡耀邦、左5稗田夫人、左6王震；后排右1胡锦涛（时团中央书记）。

        7月4日，王笑利与王达理去北京军区军事法院。牟庭长表示，看到了他们给胡耀邦的信以及王笑利给江一真的信。胡耀邦批示，沙飞是有影响的人物，要尽快办理。现在主要在等北医三院精神病研究所的诊断。

        1984年4月15日，高粮传来消息：杨成武亲自问聂荣臻有关沙飞的问题，聂讲了四个事实：沙飞杀了日本人是事实，我们杀了他也是事实，他有精神病是事实，事隔30多年也是事实。

        10月9日，为沙飞举办摄影展的会议在新华社中国图片社会议室举行。吴印咸主持会议。石少华指出，摄影界要饮水思源，进城35年了，都没办过沙飞摄影展，现在条件成熟了，还要给沙飞出摄影集。会议给沙飞定的头衔是“著名摄影家、革命新闻摄影事业的开拓者、著名摄影记者”。7月，罗光达亲自出面，请舒同题了字，一是沙飞摄影集，一是沙飞摄影艺术展览，后面都签了名、盖了章。

        1985年6月8日，北京市精神病医学鉴定小组的医学鉴定书正式签署，临床诊断沙飞为精神分裂症偏执型，枪杀日籍医生津泽胜时正处于疾病期，属于辨认障碍，应判定无责任能力。8月13日，刚刚离职的军区法院牟庭长表示，案子从1980年拖到现在，主要是因为涉外，而且津泽胜和沙飞都是知名人士，需要慎重考虑平反的方式，是公开平反，还是不公开平反。但我们只有执行权，对于师职以上的干部，决定权在总政，甚至在中央。

        9月30日，罗光达传来好消息，摄影家协会把举办沙飞摄影展的报告送到中宣部，中宣部批示报总政即可。他通过魏巍把信、材料转交给总政。不久魏巍告诉他，总政批示沙飞的问题已经平反，举办沙飞同志影展一事，可自行决定。罗立即打电话给石少华、蒋齐生，大家都非常高兴。罗幽默地对王笑利说，赶紧写信告诉你父母，沙飞问题一定能在她见马克思前圆满解决。

        但是好事多磨，正在紧张筹备展览时，突然得到消息，军事法院来人要求展览延期，法院认为举办影展不利于沙飞问题的解决。大家很气愤，沙飞只是刑事案，又没有剥夺政治权力，而且精神病鉴定已经出来，是法院久拖不决，况且这是艺术展览，与平反有什么关系呢？蒋齐生坚决主张不改期。11月19日，罗光达来电话，转达了总政意见，表示问题已经解决了。

        1985年11月22日，沙飞摄影艺术展览终于在中国美术馆举行。展览由中国老年摄影学会、中国摄影家协会、中国新闻摄影学会联合主办，共展出作品196幅。全国政协副主席刘澜涛、杨成武，最高人民法院院长郑天翔等沙飞生前的老领导、老战友、老部下，沙飞夫人王辉及五子女、亲属，摄影界、新闻界、艺术界数百人参加了开幕式。沙飞老战友、中国老年摄影学会副主席罗光达主持，沙飞老战友、中国摄影家协会主席石少华致开幕词。为影展题词的有刘澜涛、杨成武、舒同、孙毅、钟夫翔、许涤新、刘道生、王宗槐、李运昌、张致祥等。有人坐着轮椅看展览，不少老同志边看边流泪，许多人伸出拇指赞扬王辉坚持到今天不容易。

1988年11月22日，千家驹、王笑利、王辉、杨成武、吴印咸、罗光达、王达理在沙飞影展开幕式。

        但影展的消息并没有媒体报道，因为有通知发到各报社，不许报道。不过，11月26日，《人民日报》在第三版刊发了一条近200字的消息：“沙飞影展在北京美术馆举行”。那是因为沙飞的战友和学生、人民日报摄影记者高粮直接将稿子交给了未接到通知的版面，才将消息刊出。

        接下去的事，就比较顺利了。1986年5月19日，北京军区军事法院做出新的判决：撤销原华北军区政治部军法处1950年2月24日法字第九号判决，恢复了沙飞军籍。1986年6月11日，中共北京军区纪检会做出决定，恢复了沙飞党籍。

沙飞平反判决书

        1987年10月2日，河北阜平，为晋察冀画报社9烈士及沙飞竖立的英魂碑揭幕式在烈士陵园举行，沙飞的老战友裴植主持；2004年5月20日，沙飞铜像在河北省石家庄市双凤山陵园落成，周巍峙、聂力、邵华、田华等参加了落成仪式；2005年8月31日，晋察冀边区革命纪念馆在河北省阜平县城南庄揭幕，纪念馆后院“红色新闻战士”三人塑像，挎照相机的就是沙飞。

        但遗憾的是，因为沙飞墓曾多次搬迁，直到现在，家人都还没有找到沙飞墓的准确地点。青山处处埋忠骨，愿沙飞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