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殖列传｜影院复工一周年：为“至暗180日”埋单的他们

【编者按】

《史记·货殖列传》是最早专门记叙从事“货殖”（商业）活动的杰出人物的史书著作，司马迁阐释的经世济民的经济思想和商业智慧，被誉为“历史思想及于经济，是书盖为创举”。 

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正在重塑世界经济结构、重构全球创新版图。在这场大变局中，所有勇于创新、敢于担当的企业家、创业者、打工人的故事，都值得被铭记。即日起，我们推出《澎湃财经人物周刊·货殖列传》，讲述全球化时代大潮中的商界人物故事。

他们为时代立传，我们为他们立传。

“观众没有抛弃我们。”成都市和平电影院负责人柏翮感叹道。

2020年7月17日17时40分，在全国影院停摆175天后，成都市和平电影院售出了全国影院复工后的第一张电影票，影片为《哪吒之魔童降世》。

这是全国影院和观众期待已久的一天，即使7月17日当天该影城的预售票房收入只有16.5元。

2020年，影院投资人是如何渡过停业的“至暗180日”的？政府是如何驰援的，他们又是如何“自救”的？他们为何在连月亏损的情况下仍坚守影院行业？进入2021年，在疫情带来的行业洗牌过后，电影院恢复元气了吗？留下的从业者们将以何种心态面对前途未卜的营收情况？

停摆

2020年1月24日，这是林红莉接手四川省宜宾市莱茵时代影城的第145天。然而，在她正准备迎接该影院的首个春节档之时，却被疫情按下了暂停键。

“一开始是《囧妈》，后来《唐探3》也撤档了。《唐探3》一撤档，春节档就没啥片子了。”林红莉回忆道。

2020年1月24日，继春节档七部影片全部撤档后，全国影院暂停营业。

虽然在2008年林红莉因为机缘巧合进入电影行业，但经营自己的电影院却成为了她的梦想。2019年9月1日，林红莉又拥有了自己的第二家影院——宜宾市莱茵时代影城。

谈及刚停业时的心情，林红莉回忆道：“当时其实没什么感觉，当时没觉得疫情有那么严重，我觉得可能是一两周就又恢复了。所以也没有恐惧感，反正是响应号召。”

林红莉负责的两家电影院一共囤了成本约十几万的卖品，包括饮料、爆米花等。影院停业期间，员工们在微信朋友圈做起了微商，进行售卖。“能回本一点是一点。”幸运的是，有些厂家是与电影院长期合作的，答应退回了部分卖品。

同一天，上海星逸国际影城合伙人林晟也陆续接到了影片撤档、影院停业的消息。

“一开始得知影院停业倒是没有特别吃惊，想着正好这一次春节可以有时间陪家人，算是‘因祸得福’吧。”

当天，林晟刚从日本旅行回来，作为上海星逸国际影城合伙人的他，正准备备战春节档。以往的这个时期，是一年中最忙的。

据林晟回忆，当时他内心异常镇定：“因为预料中应该是一周到十天左右影院就会复工，影响不大。”

同样地，林晟也在为卖品的回本想办法。停业期间，影院的员工将部分卖品进行了一折处理，但由于保质期有限，最终还是有近一半的卖品浪费了。

新冠的肆虐情况超出了多数影院投资人的意料。“根本就没有想过新冠会比非典严重。当时我以为到了暑期档就没事。但是后来一看新闻觉得不对，心里就‘咯噔’了一下，只有等疫苗了。”柏翮告诉记者，“影院停业面临的最麻烦的就是退票工作，我们当时的预售已经好几千元了。还好很快猫眼、淘票票采取了统一退票。”

静候

“在3月底第一次影院短暂开业之前，都过得比较平静和开心，因为有时间陪家人了。我妻子去上班，我正好疫情期间在家里辅导在家上网课的女儿做作业。”影院停业初期，林晟依然较为达观，十分珍惜“捡来的”休假时光。

直到去年三月底的某一天，林晟的心情仿佛坐过山车一般。

2020年3月28日，有关部门召集上海各影院负责人开了个“复工会”，当日到场的有四五十人，林晟便是其中一员。两个月的沉寂终于盼来了尾声，林晟有些许欣喜。“然而，上午以为可以复工了，晚上又被通知暂时不能复映。没办法，只能继续等安排。”

在2020年3月27日为期一天的短暂复工中，成都和平影院的负责人柏翮所在的影院卖出了6元的票房。当天上午10点半，成都市民梁先生花了3.9元观看了一场复映影片《红海行动》。他是自疫情爆发以来走进影院的首位成都观众。

柏翮对于本次复工做了充足的准备。据他回忆：“前几天收到通知说可以开业，我比较早就把预售开了，想着实在不复工在退票也行。没想到27日当天收到通知说又不能开了。”

好在柏翮在疫情期间的心态一直比较放松，他坦言：“停业期间我一直在家里玩游戏。” 在他看来，电影不是线上的体验可以替代的，所以短时间内这个行业还是不会灭亡。加之影院背靠成都电影集团，成都和平影院员工的工资在停业期间是照常发放的。

疫情期间，林晟给员工的工资也照常发放，即使员工在疫情期间的日常的工作只需要每隔两周去维护设备。“五月之后他们的工资才开始打七折，之后会补给他们，因为当下影院的现金流很宝贵。”林晟说道。

在影院等待开业的日子里，国家的扶持政策也曾出台。2020年5月14日，财政部和国家电影局发布的《关于暂免征收国家电影事业发展专项资金政策的公告》，就在同一天，财政部、税务总局发布了电影等行业税费支持政策。

然而，影院投资人们最期待的还是影院的“复活”。

有意思的是，在影院停业的六个月内，复工的谣言曾屡次传出。“假消息还是有的，同行的群里还是会有谣言，但我知道一切都以官方通知为准。”林晟和记者展示了自己的同行微信群，表示曾在这些群中听闻过复工谣言。

林红莉也表示，3月至6月期间，一直听闻复工的消息，但却迟迟没有得到官方的确认，希望也一次次被浇灭。

据林红莉回忆：“当时看餐厅什么的都开业了，心想影院也快了。停业期间，员工的培训和准备工作也一直没有停。陆陆续续看见这个行业复工了，那个行业也复工了，我想那我们又离复工近了一步。”

自救

直至仲春时节，四月份的宜宾已有了些许暑气，但却依然是个观众无法走进影院喝冷饮看电影的月份。“清明档”、“五一档”在2020年的票房大盘中均被除名。林红莉有些慌了。

此时的莱茵时代影城的一楼大厅，已变成了“食品小卖部”。凉粉、凉菜、凉面、炸土豆等小吃正在影院开售。这是林红莉召集的4位并未在影院停业后找到工作的员工一起做的小生意。“一方面是利用了影院大厅的空间来自制食品，养活了一些员工。也会卖一些没有处理完的卖品。”

疫情期间，莱茵时代影城的一楼大厅的“食品小卖部” 受访者供图

在小卖部开业之前，影院的员工们已经“失业”三个月之久。四月，林红莉召集员工开了个会，说：“对不起，大家不要再等了，你们都需要养家，去找其他工作吧，如果影院等来了重新开业，我会第一时间告诉大家。如果你们愿意回来，我表示感激；如果你们找到了新的工作，我表示祝福。”

除了“食品小卖部”，一些影院员工还兼职送外卖、送快递、开滴滴、直播带货来贴补家用。

2020年影院停业期间，不少影城在微信官方公众号发布了售卖零食等产品的信息。保利影业旗下的部分影城将卖品搬到线上，发动所有员工通过微信群、朋友圈等进行线上销售。苏宁影城也在公众号发布活动消息，客户可对零食套餐、健康防护类商品进行扫码购买。万达影城则通过电话预定后无接触配送的方式进行零食的售卖。

此外，上海万达影城、SFC上影影城等影院还甚至开启了淘宝直播、抖音直播的带货活动，售卖电影兑换券、零食、饮料、周边产品等。

不止于此。影院从业者们还在发掘影院其他“自救”的可能。当时的社交平台上还出现了不少“影厅婚纱拍摄”的宣传广告。

复活

2020年7月17日17点40分，在全国影院停摆175天后，也就是国家电影局发出影院复工通知的后一天，成都和平电影院售出了影院复工后全国第一张电影票，影片为《哪吒之魔童降世》。

接到电影局复工通知的当天，柏翮正坐在和平影院的办公室里。“当时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一点感觉都没有，因为我知道不会有票房的。那我还那么积极干啥呢？就是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柏翮坦言。

7月17日当天，影城的收入是16.5元。

“观众没有抛弃我们。”柏翮感叹道。据了解，和平电影院的复映老片的票价非常低，网络售票每张3.1元。柏翮表示，基本上是免费让利给老百姓，每张票影城实际收入仅0.1元，剩余3元是售票平台收的服务费。

接到复工通知的那天，林红莉和他的员工们正在“食品小卖部”营业，准备当日售卖的食物原料。

期盼已久的复工对林红莉来说，是一个令人喜极而泣的消息。由于此前复工的谣言太多，直到可信度高的各大媒体铺天盖地地推送复工通知时，林红莉才相信。“我就马上通知所有员工要开业了，召集他们回来打扫卫生。大家也都发朋友圈告诉影迷们可以回来观影了。”

当日，莱茵时代影城小卖部的所有食品都免费送给顾客，以庆祝复工。

据林晟回忆，当他听闻复工消息时，正和朋友在一起聚会。“听见这个消息已经有些麻木了，闲了太久突然忙起来可能会有些不适应。”

自救与期待

2021年5月31日下午1点半，长宁区凯旋路的一家咖啡厅里，林晟正在与施工团队探讨酒吧的装修方案。

此时距离影院复工已过去八个月之久。

“影院复工后一直不见盈利，就开始思考是否可以开间酒吧。因为自己比较看好实体行业，所以打算开酒吧。”林晟告诉记者。

去年11月左右，也就是影院复工四个月之时，面对持续亏损的影院，林晟开始另寻出路。换句话说，他打算一边开影院，一边经营副业。

在酒吧的前期准备时期，林晟曾向有经验的人请教。调酒师需要请那个档次的？适合开酒吧的店面如何选址？酒的货源在哪？服务生的平均薪资又是多少？

“预计今年六月底或者七月初开业。”林晟告诉记者。也就是说，从萌生副业想法到开业约半年时间。

不只是酒吧。2021年3月，也就是春节档过后的影片淡季，林晟还投资了网店，卖面膜等美妆用品，然而两个月后，这次副业创业夭折。“后来发现其实自己不是很擅长电商行业，不是很明白网店背后的数据，也不懂刷单和运营，所以还是更想从事实体行业。”

林晟持续寻找副业的背后，是电影院持续的亏损。也就是说，影院投资人的自救持续到了今年。

虽然2021年的“史上最强春节档”、“史上最强清明档”、“史上最强五一档”为电影行业带来了一针强心剂，但去年的亏损还未完全填平。加之国外的疫情还不稳定，原先“两条腿走路”的影院营收几乎只剩下了国产片“一条腿”。

“刚复工时，播放的大部分是重映的电影，票房极低。加上防疫工作导致成本支出增大，所以导致了持续亏本。”林晟深知，刚复工一定会面临许多问题，甚至会比不开业亏损得更多。

即使如此，林晟从未想过为了减少亏损而推迟开业。“不想辜负影迷的期待。我们一共有三个影迷群，停业期间，有一位女影迷每过一个月就会去电影院门口拍张自拍，期待着影院的开业。”

林晟与影迷的对话 受访者供图

据林红莉介绍，从2020年7月开业一直到今年春节档之前，她所在的两家影院亏损一直在持续，甚至亏得比疫情期间还多一些。“每天就是这点人流，员工工资、水电费是新增的支出，况且开业了以后房租也不免费了。”林红莉说道。

林红莉也从未想过将影院关闭或者延迟开业。“从来没有这样想过，因为对于我本人来说，开影院是一种情结。就算是最困难的时候，都觉得是熬过一天算一天。”

“因为员工等不起，市场也等不起。因为如果咱们不开，其他影院也不开，大家都不开。大家本来就在疫情下受到了影响，那作为我们电影人来说，是有义务把市场做起来的。也不能把铁杆影迷的热情浇灭了。”林红莉认为。

“预计六月底，七月初我的酒吧会开业。”林晟告诉记者。但这并不妨碍他依然是两家影院投资人的身份。“单看2021年，两家影院的盈亏差不多刚好相抵。除了二月份是盈利的，一、三、四月都是亏损的。”

“元气还大伤着呢。除了2020年全年亏损，单看2021年，盈亏是持平的。我们今年的营业额，就相当于是2019年同期的70%左右。现在的重心主要是就是培养大家重返影院的习惯。就是疫情这么一折腾，有些观众觉得看不看电影都无所谓了，我们希望把这些用户重新给争夺回来，我们也会更珍惜喜欢看电影的用户。”林红莉依然期待着。

柏翮则会继续按计划推进所在单位的影院扩张计划。“我们单位今年定的任务是增加2500 个影院座位。大概一年签四家影院，现在已经签了两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