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美尼亚大屠杀100年，承认或是沉默都是政治

        1915年4月24日，奥斯曼帝国（1299年-1922年）在君士坦丁堡（现伊斯坦布尔）——围捕了200多名亚美尼亚人，他们许多是亚美尼亚社群领袖，这些人中的大多数后来被杀害，紧接着，当局开始大规模驱逐、屠杀亚美尼亚人。据统计，这一大规模种族屠杀和清洗，造成奥斯曼帝国大约100万至150万亚美尼亚人丧生。

        2015年4月24日，全世界的亚美尼亚人一起纪念了亚美尼亚大屠杀100周年。大屠杀一个世纪之后，世界大部分地区仍然没有正式承认这场大屠杀。在土耳其——奥斯曼帝国的继承者，这仍然是一个充满争议的话题，土耳其政府对此予以否认，并成功迫使其他国家否认这场屠杀，其中也包括美国。

什么是亚美尼亚大屠杀？

        1915年，一战爆发之后，奥斯曼帝国开始系统性地消灭亚美尼亚人及库尔德人。当时，亚美尼亚人是人口数量相当可观的少数民族：在大屠杀之前，大约有200万亚美尼亚人生活在奥斯曼帝国。到1922年，这一数字锐减至不足50万。

        大屠杀是造成亚美尼亚族人口锐减的原因。然而，根据今天土耳其政府的说法，亚美尼亚人口锐减源自战争伤亡，而非源于任何系统性或有组织的屠杀活动。

        一战期间，奥斯曼帝国作为德国盟友，一同对抗俄国。土耳其领导人偏执地认为，亚美尼亚人（大部分是基督徒）很可能与俄国结盟并作为“第五纵队”在土耳其境内作战。“第五纵队”主要是由亚美尼亚人建立的民族解放组织，它在俄国军队的编制下，其宗旨是利用俄国军队的帮助，脱离土耳其人的统治，建立独立的民族国家。

        因此，土耳其政府下令将所有亚美尼亚人驱逐至叙利亚和美索不达米亚的沙漠地带。“在安纳托利亚不允许有亚美尼亚人，”时任土耳其内政部长对美国大使说，“他们只能住在沙漠里，别无他处。”

        最后，这一政策演变成大规模的、由政府主导的、通过驱逐和屠杀来消灭亚美尼亚人的运动。“这一过程中，至少一半亚美尼亚男性遭土耳其安全部队或库尔德部落残杀，”卡内基国际和平基金会俄罗斯和欧亚问题项目高级研究员托马斯·德·瓦尔曾经在美国《外交事务》杂志上撰文，“大量妇女和儿童得以存活，但他们在漫长的驱逐中遭受骇人的掠夺、绑架和强奸。”

        例如，当时在土耳其东南部城市迪亚巴克尔，当地官员召集“打击力量”围捕并屠杀亚美尼亚人，《纽约客》曾刊登记者拉斐·卡查杜里恩的文章，“有一次，超过600个亚美尼亚人被放在木筏里沿着底格里斯河漂流，最终全部被杀。另一次，亚美尼亚女人们被围捕起来，被迫脱到只剩内衣，然后被斧头砍死。”

        外国外交官观察并记录了这场大屠杀。1915年7月，美国驻土耳其大使小亨利·摩根索给时任美国总统威尔逊发了一封题为“亚美尼亚局势”的电报，讲述了亚美尼亚人所面临的巨大苦难，警告“一场种族灭绝运动正在进行中”。他写道，这场针对亚美尼亚人的大规模拘留和驱逐运动，“伴随着频繁的强奸、抢劫和谋杀，最后变成了一场大屠杀。”

        美国驻叙利亚阿勒波领事杰西·杰克逊，曾目睹被驱逐的亚美尼亚人到达沙漠地带。德·瓦尔写道，1916年杰克逊在发回华盛顿的电报中，描述了可以容纳6万人的万人坑，“触目所及之处，一堆堆尸体被埋到地下，每一堆大概有200到300具尸体，这些男人、女人、孩子和老人来自不同的家庭。”

        尽管有这些信息，却无人干预终结这场杀戮。直到一战结束，大约100万至150万亚美尼亚人遭残害。

土耳其为何否认亚美尼亚大屠杀？

        土耳其对亚美尼亚种族大屠杀矢口否认。土耳其政府官方声明称，种族灭绝从未发生，因为并不存在对亚美尼亚人的计划性屠杀。尽管土耳其承认历史上的确发生过大屠杀，但仍坚称这是战争带来的不可避免的后果，并不是有组织有目的的计划。

        这一声明至少可以说是不符史实的。上面所述的境外目击者小亨利·摩根索和杰西·杰克逊，都对土耳其组织的、集中针对亚美尼亚人口的屠杀行为进行了记录。此外，还有相当数量的物证（包括数量可观的坟墓）证明大规模屠杀行为确实发生。包括美国出版发行的《纽约时报》在内的多家媒体，都曾对确凿发生的大屠杀进行过报道。或许最能说明问题的证据就是，亚美尼亚人几乎从奥斯曼帝国销声匿迹了。如果种族屠杀不曾发生，那么，他们去哪儿了？

        一战战败后，胜利的同盟国将奥斯曼帝国解体，一批政治精英在帝国废墟上建立了现代土耳其，正是这些政治精英，策划了亚美尼亚种族大屠杀。

        这些政治精英被现代土耳其奉为英雄，他们的声望也与这个新生国家的合法性紧紧联系在一起。承认大屠杀曾经发生，有给土耳其这个国家以及这几位民族英雄抹黑的风险。“你很难让一个国家承认自己的建国之父为杀人犯和小偷。”土耳其历史学家坦纳·阿卡姆这样告诉《纽约时报》。

        因此，土耳其历史教科书转而将亚美尼亚人称为民族叛徒。在土耳其国内有一定声望、公开承认大屠杀事实的公民，包括作家奥尔罕·帕慕克等，都曾被冠以“侮辱土耳其民族”的罪名。土耳其还阻挠其他国家承认大屠杀，最近，在教皇弗朗西斯将杀戮行为称为“种族大屠杀”一周后，土耳其政府召回了土耳其驻梵蒂冈大使。

        尽管如此，有迹象显示，土耳其政府对待种族屠杀的态度可能出现转机。最近几年，学者们可以发表关于大屠杀的研究，并且进行公开讨论。本周，土耳其总理艾哈迈德·达武特奥卢公开对被屠杀的亚美尼亚人的后裔致以慰问。尽管他有意避免直呼其为“种族屠杀”，但他的发言似乎尝试着向承认罪行靠近。

亚美尼亚大屠杀何以成为国际政治争论焦点？

        土耳其对其他国家施以巨大压力，阻挠其承认大屠杀史实。包括土耳其盟国在内的许多国家都曾作出让步，并在将近一个世纪以来，避免官方将杀戮行为称为种族屠杀。只有24个国家官方承认这一史实。

        例如，美国从未官方承认亚美尼亚人为种族屠杀受害者，尽管罗纳德·里根总统曾在1981年的声明中使用了“亚美尼亚人种族屠杀”这一说法。奥巴马总统曾在上任前将亚美尼亚屠杀称之为“种族屠杀”，但他上任后再未使用这一词汇。

        土耳其是美国的关键盟友之一——现在尤其如此，因为美国需要借助土耳其的力量抵抗叙利亚境内的“伊斯兰国”运动。在选择对杀戮行为的辞令上，美国官员做出了妥协。4月17日，奥巴马总统就种族屠杀纪念周年致辞时，白宫官员称总统将用“大灾难（Meds Yeghern）”一词替代“种族屠杀（genocide）”。

        同样，英国政府也没有承认种族屠杀历史，似乎是考虑到这样会影响它和土耳其的关系。根据一份泄露的英国外交部1999年的简讯，土耳其对“种族屠杀的控诉非常敏感和抵触”。因此，英国唯一可行的选择就是继续否认将杀戮行为作为种族屠杀的史实，出于英国与“土耳其（在政治、策略和经济上的）重要关系”的考虑。

        相反，与土耳其关系一直不甚友好的俄罗斯于1995年便承认了种族大屠杀的存在。

        近年来，国际社会迫使土耳其承认种族屠杀的压力日益增加，主要归功于亚美尼亚群体的大力游说——其中包括美国一个形成相当规模的亚美尼亚人聚居区——以及反种族屠杀的组织。

        据德国之声报道，4月24日，大屠杀纪念日当天，德国联邦议院首次商讨是否通过一项将亚美尼亚大屠杀称为“种族灭绝”的决议。假如决议通过，这意味着德国将成为全球第25个承认亚美尼亚种族大屠杀史实的国家。此前，德国总理默克尔及德国基督教民主联盟表示，他们将对此决议投支持票。部分国家尽管作为国家整体拒绝承认种族大屠杀，许多行政州及地方立法机构也已经投票承认这一史实——包括美国的43个州以及苏格兰、威尔士以及北爱尔兰的议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