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南红玛瑙改变的人生：红色小石头串起的灰色生态链

        【编者按】

        美姑县原本只是四川省凉山彝族自治州内的一个贫困县，直到县里的一片不景气的铜铁矿区中发现了南红玛瑙。

        这种符合中国审美的红色玛瑙曾作为贡品为当权者所追捧，如今亦被资本所追逐。

        人们抛下田地，开始挖掘这片脚下的财富。

        然而，根据国家矿产资源的相关规定，这里并不存在合法的“矿主”。

        那些被玛瑙改变命运的人，串起了一条灰色的生态链。

        清明时节正值播种农忙，当大家都在田里埋头苦干时，老罗却扛起锄头一头扎进了深山。

        老罗是个地道的凉山人，祖祖辈辈都在川滇边境的大山里过着靠天吃饭的日子。日子本就这么平淡，但自2009 年开始，300 公里外的美姑县发现了玛瑙矿，随之而来的财富风暴彻底改变了这个彝族汉子的命运。从此，他扔下了田地，每天如猎狗般在山间搜索，任何一块稍带红色的石头都会让他摩挲好一段时间。每当有所发现，等不及用水洗净，他干脆用舌头舔去包裹的泥土以检验收获。

        玛瑙交易带来的财富效应影响着当地原本简单的经济结构。得知老罗要来，几户村民扛出一堆“玛瑙”供其挑选，虽然一眼看去这几乎全是普通的鹅卵石，但老罗却十分认真地翻捡起来，仔细的检验任何一抹可疑的红色。

        玛瑙实为二氧化硅结晶胶化脱水形成，我国各省皆有产出，因其在地质过程中渗入的氧化金属而形成不同颜色。自清代起，云南保山地区出产的红色玛瑙以一种迎合国人审美红色的被特称为“南红”，这种玛瑙曾作为贡品为当权者所追捧。

        保山矿历经百年采掘至今已基本枯竭。而四川省美姑县在2009 年发现的新矿床让这神秘的“南红”又重新回到了各路资本的视野，原料价格从最初几十元一斤，到现在几十元一克，一块拳头大小的精品原石价格近百万。六年间几乎疯涨百倍。

        如今，在美姑县的玛瑙矿区，基本要挖过10 米深才能找到玛瑙。

        在这个深入地下数十米的矿洞中，四壁却没有一根支撑物。“矿主”按坑口的面积承包，对他们来说矿井挖得越深越“超值”。工人大多为承包矿坑的“矿主”打工，每天两、三百元的工资干半月就相当于山区农民一年的收入（2014 年美姑县《政府工作报告》提及该县农民人均现金收入5244元）。

        村民付费给“矿主”换取捡拾尾矿的资格。每天一百元的“入场券”在运气好时可以捡到400 元的散碎玛瑙。美姑县属于国家级重点贫困县，最初县里的人并不认识玛瑙，称其为“打火石”，只是用来生火的工具。随后，高价来村里收石头的人越来越多，村里人才知道自家的深山里藏着值钱的宝贝。

        山上啤酒的价格是山下的四倍，但这并没有阻止大家痛饮。对于整日在黑暗中挖掘的矿工们来说，酒精是阻挡疲劳与恐惧的唯一选择。

        矿区的生活简单且枯燥，年轻人来了又走。在利益面前，友情显得十分可贵。

        18 岁的他是这里最年轻的“矿主”，手上价值数万元的玛瑙手链加上鼓鼓的腰包显示着他与矿工的不同。现在他身后这块不到200 平方米的土地价值30万。“我不打算挖，把它转出去最保险”，吉克精明地说。在玛瑙矿区，一小片土地都是抢手货，虽然不确定地下是否有足够回本的玛瑙，但单是倒手土地赚的钱就足以让人兴奋。在这里，大家赌的是未知的收益。

        运气好时，每天玛瑙的交易额可以近万元。这里购买的原料带到西昌转手卖出就有翻倍的利润。

        吉克梦想成为一名歌手，每天傍晚收完玛瑙时他就走到无人的山间练歌。“吉克隽逸（2012年《中国好声音》获奖歌手）是我的榜样，等玛瑙赚了钱我想去北京学唱歌！”

        这原本是一个不景气的铜铁矿，偶然发现玛瑙后身价暴涨。巨大的诱惑让权力与资本间产生了微妙的关系。

        这里不存在合法的“矿主”，根据凉山州彝族自治州矿产资源管理条例规定，自治州内矿产资源属于国家所有，地表或者地下的矿产资源的国家所有权，不因其所依附的土地所有权或者使用权的不同而改变。

        2012年4月，九口乡人民政府在路口竖立了警示牌：严禁一切私挖滥采玛瑙石和私自买卖玛瑙石的违法行为。九口乡乡长介绍，凡是进出玛瑙石矿区的车辆，必须无条件接受检查，发现携带玛瑙石者，玛瑙石全部没收封存上缴国库，携带者视情节轻重予以处罚。

        根据美姑县政府公告，截至2014年8月，护矿队驱逐面包车900余辆、烧毁帐篷4000余顶、摧毁玛瑙矿井架2000余个，回填非法盗采玛瑙矿5000余口，依法处理犯罪人员4人。但这种处罚收效甚微，往往是护矿队的车刚从县里开出，采矿的人就得到了消息，逃得无影无踪。

        距离美姑县100多公里外的西昌市，是我国最大的南红玛瑙交易市场——海门渔村。全国各地的客商与玛瑙贩子汇集于此，从美姑县挖出来的南红玛瑙大多数在这里进行交易。一位经销商称，最多的时候，市场里挤了三、四万人，打电话都打不出去。

        在海门渔村的门口和地摊上，大多售卖的是未经雕琢的南红玛瑙原石。打开之后是否会物超所值，考验的就是买家的眼力。这是“一锤子买卖”，成交后买卖双方不能反悔。

        交易市场每日7 点开张，全年无休。这里大部分是家庭作坊，男人进山收购玛瑙原石，女人在此摆摊交易。一小堆不起眼的原石往往抵得上当地一套住房。“现在这里每天人流量在2000人左右，南红玛瑙平均交易额大约100万元。”西昌市海门渔村经营管理有限公司副总经理李忠文接受媒体采访时说。

        岑家兵无疑是玛瑙市场里最好的手艺人，可以不凭借任何辅助工具徒手制作玛瑙“方牌”（一种扁平长方体的形状），高度误差只有几丝。

        

        岑家兵三岁时意外失去了右手的三根手指，外形的缺陷使他外出务工四处碰壁，但也造就了其坚韧的个性。他拜师两年时间就熟练掌握了打磨技术，2013 年底开始自立门户后每月纯收入超过2 万元。

        肖老板的店不是最大的，但也许是生意最好的。三年前，他还只是摆路边摊的小贩，凭借独到的眼光加上玛瑙价格的一路飙涨，肖老板已然攒下千万身家。

        在外人看来，肖老板的个性不温不火。面对数十万的大生意，他能放心让手下去验货，但关键的价格却拿捏得十分精准。

        肖老板至今还保持着每日去市场逛一圈的习惯，有时候也会买一点配饰用的小珠子。面对曾经的商友，肖老板砍价起来也豪不含糊。

        近两年来，暴涨行情之后，玛瑙价格趋于平稳，但精雕细琢的玛瑙工艺品价格却一直居高不下。这用肖老板的话来说就是“玩家越来越识货，好石头越来越少”

        2012年，美姑县聘请了四川省地质矿产勘查开发局404地质队，对玛瑙矿作了前期地勘工作，计划引入市场资本对矿区进行开发和管理。2014年4月，四川省国土厅批准了《美姑县矿业权设置方案》。玛瑙矿开发进入存量勘测、意向接洽、筹备招拍挂的程序，预计在2015年上半年完成招拍挂工作。

        矿权拍卖之后，凉山人还能否依旧通过南红玛瑙来改变自己的人生？

更多澎湃新闻视觉内容请关注微信公众号：“观看方式” thepaperphot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