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观丝路①｜巴基斯坦有南亚雄心，一带一路机遇亦伴随挑战

【编者按】

        “一带一路”乃中国首倡，这个宏大的设想要真正获得成功，需要沿线国家携手合作。“旁观丝路”专栏的作者们试图为读者提供一种周边国家、旁观者乃至善意批评者的角度，以便更全面地了解这个宏大设想面临的各种情况。第一篇，从中国的“全天候战略合作伙伴”巴基斯坦开始。

中巴关系的非对称性

        自从中国明确提出了“一带一路”的构想以来，巴基斯坦就对此表现非常的热心，对于这一想来必将遇上不少挑战的宏伟计划，伊斯兰堡的政策界甚至显得比北京更加充满信心。

        固然，这股热情可能来自于巴方只不过是这一计划的参与者，不必考虑项目的投入产出、所引起的大国反应以及将会碰上的各种新式麻烦，然而，这还不足以解释伊斯兰堡的心情缘何如此兴奋，毕竟沿途它国虽然也能“坐享其成”，却又都远不及此。

        实际上，这倒与另一个数据相映成趣：根据皮尤中心2014年“亚洲诸国如何互相看待”的调查，虽然巴基斯坦人中有78%的人表达了对中国的好感，但是在中国，只有30%的人对巴基斯坦拥有同样的感情，更有趣的是，对印度抱有好感的中国人同样也有30%。面对这一结果，我们只能说中巴之间确实存在着一种“非对称复合心理依赖”。

        实际上，中巴关系之间的非对称性还不仅仅体现在一般民众的直观感觉上。

        首先，中国虽然在上世纪六十年代的印巴冲突中站在巴基斯坦一边并给予了军事上的支持，但是之后中国的立场总体来说逐渐趋近于“中立”。

        另外，在最近几年因为种种原因，中国的领导人都是首先访问了印度，然后才轮到巴基斯坦，更不用说相对于巴方，中国研究者和政策界还是更加重视综合国力更强、潜力更大的印度。

        同时，除了少数大型工程之外，中巴两国之间的贸易额也不并大，两国民间的交流也并不频繁，中国民众除了知道“巴基斯坦对中国非常友好”之外，也多是将其视为普通、陌生的发展中国家。而在走出去的企业眼中，巴基斯坦也和其他发展中国家区别不大，存在着低效、“懒惰”、腐败等各种问题。

        这些事实都说明，当前中巴之间的“全天候”关系在某种意义上可谓是一种“特例”。换言之，巴基斯坦可能对中国寄予了高于实际的美化和期望。

        对于中国而言，“一带一路”是中国将自身的综合实力投射到海外的一种全新尝试，是在中国自身所取得伟大成就基础上的、小心翼翼的“锦上添花”；但是在伊斯兰堡看来，中国的这一计划是巴基斯坦实现与其“宿敌”印度“平起平坐”的绝佳良机。

        长期以来，为了对抗印度，巴基斯坦建立起了一支在当代世界规模中极为庞大、国内权势最为显赫的陆军力量。然而，时至今日，巴基斯坦在竞争中面对着人口是其6倍、经济体量是其10数倍的印度越来越显得力不从心。

        相较于东邻，缺少水资源、石油、天然气、电力以及资金的巴基斯坦几乎没有任何依靠自身力量维持“战略平衡”的可能性，因此像“一带一路”这般的巨型投资项目无疑是其久候多时、不可错失的福音。可以说，巴基斯坦比中国更加不能接受“一带一路”战略可能会受挫的前景，而刚刚签署的460亿美元的合同也还远远不能满足其目标。

大南亚计划与丝绸之路

        最近几年，由于和主要援助国美国的关系持续恶化，巴基斯坦一直在想方设法地调整其外交政策，为自身搭建起一个能够既能收获经济援助、又能提高国际威望的舞台，而其结论就是“大南亚计划”。

        表面上看，其范围是南亚各国再加上伊朗、阿富汗、中国和缅甸，另外，尽管伊斯兰堡在修辞上并没有将印度排除出去，但是也绝不可能真认为印度会加以响应。

        在这一设想中，巴基斯坦将成为连接东部的中国和西部的伊朗的海陆交通中心，并因此获得繁荣的未来和由过境管道、通路和港口为基础的、谁也不可以小视的国际影响力。中方一再强调“一带一路”战略的目标不是与美国的竞争，不能用冷战思维来加以评价。在巴方看来，这一 “大南亚”合作计划实际上也代表着巴基斯坦的政策转向和外交站队。可以说，即使中国自己无意，巴基斯坦也希望能够借助中国来清除美国在巴的影响力、终结美国对伊斯兰堡的“政治控制”。

        当前，西段的油气管道工程最能体现大南亚战略后的政治目标。随着美伊核谈判曙光初现，伊朗重新成为“正常国家”的前景也越来越笃定，巴基斯坦也更加坚定了要修建连接伊朗和巴基斯坦间石油管道的决心。在2013年达成协议后，巴基斯坦原本是要求伊朗在修建本国管道部分的同时再对巴方施以援手，但是孰料伊朗随后就取消了援助计划。

        而在其传统金主美国和沙特看来，这条管道不仅在政治上不正确，在经济上同样也存在很大问题。美国政策界特别指出，伊朗在这条管道中拥有的定价权过强，它卖给巴基斯坦的天然气价格甚至是其从土库曼斯坦进口价的2.5倍之多，因此美方也建议其通过瓦罕走廊取道塔吉克斯坦来满足能源需求。不过，这条路线显然不能满足算“大战略账”的伊斯兰堡，只是徒然为美国“不愿意帮助巴基斯坦”的恶行又加了一笔。

        最终，和北段的喀喇昆仑公路的修复一样，西段管道的资金也几乎由中国一手包揽。3月30日，巴基斯坦驻阿富汗大使又宣布巴方将要修建连接白沙瓦和喀布尔的高公路，对此，我们有很充足的理由相信其同样会得到中国投资的支持。可以说，巴基斯坦的“大南亚战略”不仅欢迎“丝绸之路”，其雄心壮志甚至还要远远超过目前“一带一路”的布局。

        与在缅甸或者斯里兰卡不同，中国无需怀疑巴基斯坦投身于“互联互通”事业的诚意和决心。但是要注意的是，不论是西部管道穿过的俾路支省、还是北方通道将要经过的联邦直辖部落区，都是民族矛盾不断、武装冲突频发的地带，而且这些冲突还是暂时看不到最终解决希望的结构性矛盾。

        在北方，不仅阿富汗的政治和解进程无法预料，而且阿富汗和巴基斯坦之间的边界和巴基斯坦普什图人归属问题也难以解决，巴基斯坦始终没能实现对北部普什图区的充分管理，而在推翻塔利班政权后，印度更是以此为契机显著扩大了在喀布尔的影响。在过去的反恐十年中，美国作为阿富汗和巴基斯坦双方的最大援助国和盟友，多次要求两国解决分歧、协调政策，但是结果却是落得两面不讨好。

        在西部，俾路支民族独立武装的兴起根本上源于巴基斯坦自身的歧视性民族政策，目前这些武装已经发展为横跨伊朗-巴基斯坦两国边境的力量，并且多次声明绝对不会放弃瓜达尔这一“俾路支人的港口”。更何况，虽然巴基斯坦有意拉拢伊朗，但是其与沙特在经济、宗教上的长期联系必然会使此举困难重重。

        简而言之，“一带一路”战略如果想把巴基斯坦建成为连接阿拉伯海和中国的中心枢纽，必将会持续性地面对存在于巴国内和双边关系中的巨大政治风险。甚至就连巴方官员也不时坦承，巴方的政治和安全形势不太可能出现实质性的好转。对此，巴基斯坦政府和民众显然不准备“打扫干净屋子再请客”，也不可能先解决好诸多内外矛盾、为“一带一路”所倡导的互联互通事先创造良好的环境，而是摆出了一副让重大工程和投资“先上马再说”的姿态。

        可以预见，一旦这些投资项目在建设和运行中遭遇到困难，伊斯兰堡肯定会希望中国能够发挥自身的影响力来处理它与其他国家间的矛盾。一言以蔽之，中国必须思考“大南亚战略”和“丝绸之路”间的关系，要做好“随巴起舞”后被长期“钉”在复杂地缘政治中的心理准备。

小心应对机遇相伴的挑战

        从短期来看，巴基斯坦对中国的态度并无任何“降温”之虞，中国在巴也还没有感受到如同在缅甸或者斯里兰卡所经历的“吃力不讨好”。随着中国企业和人员在巴基斯坦活动的频率不断提高、规模不断扩大，这种“距离产生的美”却有可能逐渐面临考验。

        在中巴边境处的吉尔吉特—巴尔蒂斯坦省、喀喇昆仑公路沿线，巴基斯坦新建了一批用于促进贸易的小镇，并由中巴双方进行共同管理。但是最终结果是，当地人也像出现了纠纷的其他国家一样，开始抱怨中国工人带入酒精、不尊重当地文化、没有对本地经济做出贡献等，并且最终引发了封锁和打斗事件。

        从这一角度来看，虽然巴基斯坦人目前整体上仍然是透过“玫瑰色眼镜”在看中国，但是随着中国在巴投资项目的增多，中国要警惕在巴形象被某些别有用心的人说成“又一批想着利用巴基斯坦的外国人”，不过是为了促进本国经济发展的而必须加以宽容的存在。

        实际上，就在现在，伊斯兰堡对中国也并非是没有任何怨言。在巴基斯坦看来，中国希望巴基斯坦和印度保持着互不信任、甚至是互相竞争的态势，但是又从未在印巴冲突中明确地给予过前者足够的支持。

        可以说，除了暂时不会反复要求巴基斯坦政府和军队进行自我改革、“干涉巴基斯坦”内政以外，中国同样可能会和美国一样遇到“对巴基斯坦对抗印度帮助不够”的抱怨。

        让我们看看被巴基斯坦人视为“万恶之源”的美国吧，先不论其从1962年起就开始给予伊斯兰堡大量援助，单是从2002年到2012年间，美国就给予了巴方72亿美元的经济和军事援助，用于从民生改善、政府改革到军事现代化的各个方面，从历史上看，美国在很长时间内也把援助保持在这一规模。

        从国家实力上来说，中国未来对于巴基斯坦的援助和投入都不大可能超过美国；在援助形式上，中国也不太可能以无偿援助的方式给予巴方资金支持，还是要以贷款为主；从两国两军的交流来说，美国和巴基斯坦军队的长期紧密联系也不是中方可以比拟的。

        在美方看来，巴基斯坦对于美国的看法是相当“不公正”的，华盛顿认为伊斯兰堡总是将国内的各种问题归咎于美国，而不愿意正视国内政治、经济和外交政策上的各种问题，对于美国给予过的大量援助更是采取了一种“忘恩负义”的态度。对于美国来说，其在阿富汗和巴基斯坦都感受到了大致相同的强烈挫败感，相对而言，在阿富汗政府更迭后美国还是解决了在阿驻军问题，双方关系也有所改善，这更加突出了美巴关系的持续恶化。

        由此观之，虽然中国的外交政策与美国存在很大的区别，但是无疑除了经济上的共同繁荣之外，中巴双方在政治目标上也不可能完全一致。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中国和美国一样，都希望巴基斯坦对内能够在加大对极端势力的打击、对外能够促进阿富汗和整个地区的稳定。因此，中方也不能轻易忽视目前如此热络的中巴双边关系中所蕴含的政治经济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