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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吉拉·卡特是谁?简单说,她在英国女作家排名超过伍尔夫
安吉拉·卡特(Angela Carter,1940-1992)是谁?简单说,时至今日,在英国女作家的排名里,她超出了弗吉尼亚·伍尔夫。比较之下,简·奥斯汀没有她勇敢,玛丽·雪莱没有她多产,勃朗特姐妹没有她俏皮,弗吉尼亚·伍尔夫不够轻松,多丽丝·莱辛太正经,归根结底,没有谁比她更“坏”。
“好女巫”安吉拉·卡特本姓斯达克,1940年出生于英国南部苏塞克斯滨海城镇伊斯特本,为了躲避二战的战火,她在南约克郡乡村的外祖母身边度过童年,擅讲民间故事的外祖母对她的影响要到以后才见端倪。在伦敦上中学的时候,她已经显示出文学天赋,发表于校刊上的诗歌提到“牛头怪”、“死亡的黑帆”、“阿蒙法老”、“太阳神祭司”,将古希腊和古埃及的典故有趣地捻在一起,证明她已经具备改写经典的明确意识。顺便提一句,天才在13岁的时候已经达到成人身高,五英尺八英寸,胖,非常胖,让人自卑的胖。她决心掌握自己的命运——从控制自己的体重开始,在18岁那年的短短六个月内,她成功减去38公斤,蜕变成一副瘦削的模特骨架。这是厌食症的作用,在两年的时间里,她像拜伦勋爵那样厌恶食物。这段时间,她穿着香奈尔风格的套装,高跟鞋,黑丝袜,她自嘲说:“像个30岁的离婚妇人。”
20岁那年,她嫁给化学教师保罗·卡特,这没有耽误她去布里斯托大学进修英国文学,她的主攻方向是中世纪文学,哥特传统显然给她留下了深刻烙印。她承认说:“尽管花了很久时间才了解为什么,但我一直都很喜欢爱伦·坡,还有霍夫曼──哥特故事,残忍的故事,奇异的故事,怖惧的故事,幻奇的叙事直接处理潜意识的意象──镜子,外化的自己,废弃的城堡,闹鬼的森林,禁忌的性欲对象。”于是,疯狂和死亡、破坏和罪过,是她早期作品的主题,贯穿于1960年代后期她连续发表的四部长篇小说里,它们分别是《影舞》(1966)、《魔幻玩具铺》(1967)、《数种知觉》(1968)和《英雄与恶徒》(1969)。这期间,她也不再是香奈尔女郎,而成了红发朋克。她与丈夫的勃谿渐大,她曾经热衷于为丈夫烘烤甜点,只为了让对方增肥,失去对女性的吸引力,这“阴暗的马基雅维利诡计”并未挽回什么。
1969年,凭借《数种知觉》获得的毛姆奖奖金,她逃离了家庭前往日本,她说:“我相信老毛姆会深感安慰。”旅居东京的两年,她成为一名激进分子,与流亡日本的法国超现实主义者多有联系,也借与一个日本男人的亲密关系重新审视女性问题。她与保罗的故事曲折映射于1971年发表的第五部小说《爱》里。1972年,二人离婚,“随便哪个傻瓜都看得出来,我前夫跟新妻子在一起快乐多了”。但因“安吉拉·卡特”的名字已经附着在这么多作品上,她保留了卡特这个姓氏。
1992年2月6日,因罹患肺癌,卡特病逝,年仅52岁。除了九部长篇小说,她还发表了五部短篇小说集、两部诗集、三部戏剧作品、五部童书、四部论文集,又编选了三部童话集,翻译了两部童话集,另有两部作品被搬上银幕,五部作品被改编为广播剧,若论文体繁杂、题材多样、数量众多,恐没有女作家能出其右。《卫报》的讣告褒扬说:“她反对狭隘。没有任何东西处于她的范围之外:她想切知世上发生的每一件事,了解世上的每一个人,她关注世间的每一角落,每一句话。她沉溺于多样性的狂欢,她为生活和语言的增光添彩都极为显要。”作家好友萨尔曼·拉什迪在《纽约时报》上发表悼文《安吉拉·卡特:一位善良的女巫,一个亲爱的朋友》:“很多作家都清楚她是真正罕有的人物,她是真正的独一,这个行星上再也不会有任何能与她相像的东西了。”她逝世后三天内,所有书籍抢购一空,随后她的声名扶摇直上。1996年,伦敦一条新的街道被命名为“安吉拉·卡特巷”。不出十年,卡特已经成为英国大学校园里拥有读者最多的当代作家,百分之八十的新型大学讲授她的作品,使得文学系的小讲师们多了一个“卡特研究”的新饭碗。
于是主人公踏上一段俄耳甫斯式的冒险,经受塞壬女妖的诱惑,下地狱寻找心上人。他在海滨小城看到了不可思议的西洋镜,里面有三维形式展现的七大奇观,神秘、色情、暴虐,正是对此后冒险的预言。德赛得里奥陆续经历了七重奇境:花木葳蕤而暗藏杀机的花园、外表祥和质朴而实为食人族的河上印第安部落、畸变残缺且低俗艳丽的流动马戏团、哥特风格又魍魉迷离的情色客栈、强权统治的非洲黑人海岛、自我鞭挞的人马兽人山谷、最后是霍夫曼博士的城堡实验室。在博士的城堡里,德赛得里奥终于得知岛上的原始部落、混沌中的人马兽,皆为博士制造的幻象,也领略了“我欲故我在”的独特哲学,而博士的惊人图谋在于:德赛得里奥与阿尔贝蒂娜的交互欲望产生了世界上最为强大的磁场,如果加以提纯就能产生强大无比的资源,足以重塑世界。在历险过程中,德赛得里奥的爱欲一直被延宕着,此时在实验室的高塔上,终于可以与心上人交欢,但是他的理智战胜了欲望,杀死了博士和阿尔贝蒂娜,捣毁了现实塑形机,重置了理性和秩序。多年以后,英雄德赛得里奥撰写了回忆录,小说结束于老英雄搁笔之际,“我闭上双眼。还没等我呼唤,阿尔贝蒂娜已向我款款走来。”
企鹅版《霍夫曼博士的魔鬼欲望机器》封面。如果说霍夫曼是诗人兼哲学家,部长就是有着百科全书般学识的科学家,这场战争是幻象与事实、欲望与理智、诗歌与科学的战争。主人公德赛得里奥视霍夫曼博士为普罗米修斯,视部长为浮士德,两人无非是要树立自己的极权,战争像一场没完没了的电影,让人厌烦,而他“对正反双方都没有什么同情”。如果说这是一场理性对非理性的战争,虽则他出于惯性站在了理性一边,却也深刻地感觉到部长这边世界的空虚无趣,并为能再度回到阿尔贝蒂娜的怀抱而释然。
假若读者愿意向前追溯,在柏拉图的《理想国》能看出端倪,崇尚理智的人要把诗人逐出理想国,因为诗人只是摹仿者,他得到的仅仅是影像,与真理隔着三层,不仅如此,诗人逢迎和培养人性中的低劣部分,以感性损害理性。然而,诗人们并没有灭绝,他们发展壮大、饱受讥讽也饱受珍爱,因为他们满足了人性中的一个重要部分:欲望与想象。到了后现代社会,正如费尔巴哈所预言的,是一个符号胜过实物、副本胜过原本、表象胜过现实、现象胜过本质的颠倒时代。而假若完全摈弃符号、副本、表象和现象,这世界也难免乏味。就安吉拉·卡特写作本书的时代而言,性解放和反主流文化运动已达巅峰,超现实主义等前卫艺术甚嚣尘上,电影等媒介正在批量复制着影像,西方正迎来物质极大丰裕的时代。某种意义上,景观社会与消费社会实为一体的两面。部长所经营的富裕而粗俗的社会具有消费社会的特点,而博士所塑造的变动不居却以视觉为主导的社会具有景观社会的表征,就是所谓的性解放也在两股力量的塑造下沦为俗套。德赛得里奥虽然帮部长赢得胜利,却觉得索然寡味。对于本书主题的理解,大概要在这个角度略做停留。当然,还有很多阐释者祭出黑格尔、搬出拉康、摆上福柯和德里达,就主体与客体、欲望三角、性权力、表象与书写发表高论,看来本书意义之重大,只怕作者本人也是始料未及。
从文学技法上看,《霍夫曼博士的魔鬼欲望机器》将“卡特式风格”诸元素一网打尽,除了诸多文体的杂糅,作家的常用技法,譬如哥特场景、童话改写、狂欢与奇幻、戏仿与互文等,呈现出琳琅满目、细密绮丽的特色。尤为重要的是,本书时刻以眼睛-视觉为导向,犹如那镶嵌在文本中的“西洋镜”所隐喻的,虽夸张而失真,从中却又能清楚看到对现实的映射。同样是出于视觉传统,卡特对七个不同“奇境”的描写细腻周到,七章实则是对诸种类型片的戏仿。玩笑地说,本书拍成电影一定是“邪典片”的典范。
《霍夫曼博士的魔鬼欲望机器》还是卡特忠粉的盛宴。从玛丽·安妮身上辨识出睡美人、灰姑娘、白雪公主或奥菲莉亚,从立陶宛世袭伯爵身上认出德拉库拉与萨德,从人马兽想到斯威夫特的慧駰国,从这一个霍夫曼联想到另外两个霍夫曼,从这一个阿尔贝蒂娜联想到普鲁斯特的那一个阿尔贝蒂娜,这个“挖彩蛋”的游戏很是吸引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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