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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婆婆的葬礼:干干净净,安安宁宁
原创 佛州倪妮 倪博士在美国 收录于话题#美国日常细节44个
1.
6月11日,周五。下班回家的路上,先生马克跟我说,婆婆住院了,这次可能挺不过去了。正说话间,姐姐Deb的电话打进来了,让我们和婆婆说话。马克说”Hi, mom”,婆婆说:“Hi, honey.”我对着手机说:“Hi,mom”,婆婆顿了一下说:“Hi,Haiyan“。她叫的竟是我的中文名字,而且发音非常清晰。(这里有个小误会,她以为一开始是我,因为我通常会喊hi,mom,她叫我honey,马克则一般直接上来就是hi,what's up。)
然后,她分别给我们说了一句“I love you”。这竟是她留给我们最后的也是唯一的遗言。后来我一再想起这个电话,想起她叫我的中文名字比马克还清楚,想起她说的“我爱你”,眼泪就止不住流下来。
周六,Deb告诉我们,医生说婆婆再医治已经没多大意义了,目前只是靠插管维持生命体征而已。于是兄妹几个商量着周一拔管——与其毫无生命质量地活着,不如结束受苦。我们也决定订机票回纽约,见她最后一面或者参加葬礼。
周日,我正在午休,马克进来,哭着说:妈妈已经过世了。我抱着他,一起哭了一场。他说,没事的,她已经85岁了,我们都知道有这么一天。却还是忍不住流泪。
周三,我们坐飞机从坦帕回到纽约。车行驶在纽约夏季柔和的暖阳中,熟悉的景致一幕幕从我眼前闪过,但我总觉得,没有婆婆的纽约再也不一样了。
2.
我与婆婆总共只见过四次面,只偶尔打打电话,发发邮件。但我总觉得,我们之间有着一种情感牵连,细细的,却无法斩断。第一次见她是2016年3月底,她80岁的生日。婆婆很高兴,送了我几张她手制的卡片——漂亮的蝴蝶、花朵。她退休后,便靠着在艺术品网站Esty上卖这个赚点小钱,也以此打发时间。记得婆婆很得意地告诉我,卡片都是她自己设计的,电脑坏了都是她自己修的。第二次见她是在2016年的5月底,美国的阵亡将士纪念日。关于那一次的记忆并不多。我以前的文章有写到过婆婆,那些真实而细小的记忆。()
第三次是2018年的圣诞,婆婆第一次见到我儿子。她特别高兴,白捡了这么大一个孙子。更高兴的是儿子爱好手工制品,两个人在一起很聊得来。最后一次则是2019年的夏天,婆婆说将来她死了,要把她做卡片的一套工具留给我儿子。在她看来,那是她最重要的东西了。()
之后,便是平常的email。婆婆去世那天,我把几年来通信细细看了一遍。只是日常的问候,她始终牵挂着我们,尤其疫情之后,常叮嘱我们注意安全之类。我们三人的生日,婆婆总忘不了寄一张卡片,里面夹着20美元。倒是我们,她的生日、母亲节之类,总是临了才想起来,只一个电话了事。现在想来,我仍觉得有些内疚。
婆婆对我和儿子无条件的接受,我以前只当作理所当然,直到前几天邻居告诉我她婆婆一直不喜欢她,因为她是拉美裔的,我才感到个子小小的婆婆其实有着博大的胸襟。
(婆婆生于兹,葬于兹的手指湖边)
3.
葬礼从周四中午12点开始。婆婆的尸体停在Funeral Home(殡仪馆)里,表情安详柔和。经过化妆处理的婆婆看起来甚至是美丽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在耳后,手指交叉在胸前。看到她的面容,想起她最后说的那句“我爱你”,我的眼泪又忍不住流下来。
其间陆陆续续地有亲戚来。美国人亲戚不多,疫情更改变了丧葬的习惯。来的除了她的子孙,只是几个好朋友和马克父亲的兄妹,也是多年不见的。我数了一下,总共不到三十人。大家默默流着泪,轻声地叙旧。
1点,牧师开始致辞。牧师并没有说太多关于Betty的话,而是关于上帝,关于死亡。我们最终会在那里相聚,上帝会给我们每个人留一个位置。牧师说,葬礼是为了让我们聚在一起,讲述死者的故事,让我们记住那些美好的回忆。
牧师讲完后,我们一一与婆婆道别。然后,棺材被盖上了。六个男眷将棺材抬上了车。之前马克便问我:需要儿子帮忙扶一下棺材,可以吗?我说,当然没问题。
然后车队缓缓向墓地进发。路过红灯时,马克没有停车,他说:送葬的车队红灯是不用停的。我说:你就是不想放过闯红灯的机会嘛。
车在墓地停下来,一切都已安排停当。婆婆将埋葬在公公身边,旁边是一个叔叔。记得在讨论墓地的时候,我说:婆婆会愿意吗?婆婆和公公在1980年代便离婚了。马克却认为,婆婆会愿意的,公公可能会嘟囔几句吧。其实他们离婚后,反而成了最好的朋友。2001年公公弥留前那四个月,一直是婆婆在医院看护。
六个男眷将棺材抬到一个墓地里的一个铁架子上面。牧师让我们一起祈祷,并与遗体做最后的告别。我们在墓地上停留了二十来分钟,带走了一朵小花——回去制成干花,留作纪念。
我们离开时,棺材仍在地面铁架子上。马克说,等我们走后,墓地的工人会处理的。
(图片来自网络,情形类似。我问了马克可以拍照不,他说不行。所以整个过程没有照片。我们也每人上去放了一朵花。)
4
葬仪之后,所有亲戚便到Deb家吃饭。食物是从饭店订的,买单的却是妹妹的前夫。妹妹的前夫头天来,给了Deb300美元。这也是唯一随礼的吧,因为婆婆一向对人很好,所以即便与妹妹离婚多年,他仍感念着婆婆的好。
亲戚们边吃饭、喝酒,边聊着关于婆婆的故事。
婆婆这一生,很普通。她曾自己开着一家美发店,虽然这类手艺活在美国收入不错,但和公公一起养育四个子女,想必也是不易。婆婆人很有趣,一个朋友说,记得有次,她一边喝酒,一边抽烟,一边给我剪头发。
马克说,二十五年前,有次他带三个孩子和婆婆出去玩。他仔细检查了,三个孩子都坐好,系好了安全带,于是便放心地发动了车。这时听见后面大叫:嗨嗨!他回头一看,婆婆半个身子还在外面。她大喊:你想杀了我吗?我们听了故事都大笑,笑出眼泪来。
孩子长大后,渐渐离家。婆婆独自租住在一个小公寓里,一住就是二十七年。她没有财产,退休后靠着社安号里一千多美金过活,简朴,倒也自足。本来可以去住政府免费的养老院,但是她不愿意,直到死前一周,生活都还能自理,脑子也很清醒。实际上,她没有遭什么罪,走得也快。
(婆婆生前所住公寓。)
婆婆有一份人寿保险,死亡赔偿一万多美元,正好够她的丧葬费,可以使她有尊严地离开,有尊严地被埋葬。我们虽然没有分到任何财产,但也避免了兄弟姐妹的争斗;同时丧葬我们也没有出一分钱,谁也不会抱怨。我觉得这样蛮好,都干干净净,安安宁宁地。
但愿如卡片上所说,婆婆已在天国的家中,充满幸福与光明。所有的痛苦和悲伤都已远去,如今只有永恒的平静。
原标题:《婆婆的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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