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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家黄宾虹与南社:亦儒亦侠的文人之心
画家黄宾虹是“亦儒亦侠”的文人。1909年11月13日,黄宾虹与陈去病、柳亚子、陈巢南、沈道非等人在苏州阊门外登上一艘画舫,驶往虎丘举办南社成立大会,船上十九人中,有两人是宾客,南社社员十七人,社员中有十四位是中国同盟会会员。
黄宾虹“慷慨歌燕市,从容作楚囚。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这是汪精卫刺杀摄政王未遂,被捕后吟诵的诗句。开始,我认为这是英雄豪杰在特殊时刻、特殊场域、特殊心情下的高调道白,就好比“杀了夏明翰,自有后来人”式的人生表达,与诗没有多大关系。后来得知,汪精卫不是空喊口号的人,对诗的欣赏和创作真是内行,作为南社成员,1923年他为胡朴安所编《南社丛选》所写的序言中,对南社的意义做了恰当的说明:
“近世各国之革命,必有革命文学为之前驱;其革命文学之彩色,必烂然有以异于其时代之前后。中国之革命文学亦然。核其内容与其形式,固不与庚子以前之时务论相类,亦与民国以后之政论绝非同类。盖其内容,则民族、民权、民生之主义也。其形式之范成,则涵有二事:其一,根柢于国学,以经义、史事、诸子、文辞之菁华为其枝干;其一,根柢于西学,以法律、政治、经济之义蕴为其条理。二者相倚而亦相抉。无前者,则国亡之痛,种沦之戚,习焉已忘,无由动其光复神州之念。无后者,则承学之士犹以为君臣之义无所逃于天地之间,无由得闻主权在民之理。且无前者,则大义虽著,而感情不笃,无以责其犯难而逃死。无后者,则含孕虽富,而论理未精,无以辨析疑义,力行不惑。故革命文学必兼斯二者,乃能蔚然有以树立。其致力于前者,则有《国粹学报》、《南社集》等;其不懈于前者,而尤能致力于后者,则有《民报》等。”
对南社的观察,汪精卫是有眼光的。
南社的发起人是陈去病、高旭、柳亚子。陈去病生于1874年,高旭生于1877年,柳亚子生于1887年,三个人均有扎实的旧学根基,思想活跃,接受维新思潮,民主、共和、人权、宪政等词汇,常在他们的嘴边滑过。1909年11月6日,上海的《民吁报》刊发了《南社雅集小启》,富有诗意的“雅集小启”出自陈去病的手笔:“孟冬十月,朔日丁丑,天气肃清,春意微动。詹尹来告曰:重阴下坠,一阳不斩,芙蓉弄妍,岭梅吐萼。微乎微乎,彼南枝乎,殆生机其来复乎?爰集鸥侣,殇于虎丘。踵东坡之逸韵,载展重阳;萃南国之名流,来寻胜会。登高能赋,文采彬焉;兹乐无穷,神仙几矣。凡我俦侣,幸毋忽诸!敬洁清尊,恭迟芳躅!南社同人谨启。”
作为南社发起人之一,陈去病是坚定的反清革命志士和情感丰富的文人,因此,写一则“小启”,也有几分激动。他向世人宣告,1909年11月13日,南社成立大会在苏州虎丘召开,会址在绿水湾头的张国维祠。坐落于虎丘山下的张国维祠,又称张公祠,是纪念明崇祯年间任苏松巡抚的张国维所建。清军南下,张国维率兵抗击,失败后投水就义。显然,他是反清抗明的民族英雄。南社在这里举办成立大会,寓意明了,是赓续张国维的爱国精神,驱除鞑虏,恢复中华。
1910年1月,也就是南社成立的一个月之后,社友沈云写七律《读〈南社〉第一集赠柳亚子》,诗中对南社的精神做了描述:海内如君第一流,亦儒亦侠自千秋。文章凄丽味愈古,诗律浑成气更遒。越剑吴箫骚士泪,绿芜红豆女儿愁。天涯知己知多少,莫道无人识柳州。
“亦儒亦侠”,让我感到亲切,也让我想入非非。
在我的眼睛里,画家黄宾虹就是“亦儒亦侠”的文人。不错,南社成立的时候,黄宾虹踩着时代的鼓点来了。
苏州虎丘南社成立大会者合影(1909年11月13日)1909年11月13日,黄宾虹与陈去病、柳亚子、陈巢南、沈道非等人在苏州阊门外阿黛桥登上一艘画舫,驶往苏州城外的虎丘。彼时,大清王朝已气喘吁吁,新党旧府冲突激烈,新的曙光已在眼前。年轻的柳亚子站在船头,看着朝气蓬勃的社友,口占一律:画船箫鼓山塘路,容与中流放棹来。衣带临风池水绉,长眉如画远山开。青琴白石新游侣,越角吴根旧霸才。携得名流同一舸,低徊无语且衔杯。
虎丘是画舫的目的地,十九位气度不凡的青壮年依次来到虎丘山下,合影后,往张国维祠开会。十九人中,有两人是宾客,南社社员十七人,他们是陈巢南、柳亚子、朱梁任、庞檗子、陈陶遗、沈道非、俞剑华、冯心侠、赵厚生、林立山、朱少屏、诸贞壮、胡栗长、黄宾虹、林秋叶、蔡哲夫、景秋陆。十七位南社社员,有十四位是中国同盟会会员,从中不难嗅出革命的气氛了。
1936年,柳亚子写《南社纪略》,他详细介绍了十七位社员,提及黄宾虹时,柳亚子如此说:黄宾虹,名质,字朴存,一字朴人,安徽歙县人。国学保存会会员,《国粹学报》主笔,现任上海市博物馆临时董事会董事。
《国粹学报》主笔、上海市博物馆临时董事会董事是黄宾虹的关键词。《国粹学报》是什么样的报纸呢?汪精卫在《南社丛选》的序言中说得明白:其一,根柢于国学,以经义、史事、诸子、文辞之菁华为其枝干;……无前者,则国亡之痛,种沦之戚,习焉已忘,无由动其光复神州之念。……且无前者,则大义虽著,而感情不笃,无以责其犯难而逃死。……其致力于前者,则有《国粹学报》、《南社集》等。
黄宾虹是《国粹学报》的主笔,他的兴趣、志向,与南社的思想倾向自然合拍。
黄宾虹生于1865年,比陈去病大9岁,比高旭大12岁,比柳亚子大22岁。虽然年长,黄宾虹不摆老资格,以一己之力,协助社务。1910年1月,高旭编辑了《南社》第一集,该书为十六开本,粉红封面,光纸内芯,线装,在上海正式出版。这本书的印刷事务由黄宾虹负责,这时的黄宾虹笔耕不辍,一系列时事评论深得读者喜欢。作为有新思想的旧式文人,内心暗涌着生命的激情。《南社》第一集出版,向海内外文化名流和反清志士赠阅。湖南傅尃看到后颇为震撼,即刻赋诗称颂:静掩银屏更漏长,新诗一夜费平章。何期万木凋零后,尚见南枝数点香。
黄宾虹热爱南社,自己对南社的隐忧,也坦然向柳亚子说明。载于《南社丛刊》第13集的黄宾虹致柳亚子的手札,予以印证——
“近惠赐《南社诗文集》,阅悉。采辑宏多,猥以下走恶札,羼刊其间,滥竽之懼,前函本非饰词。先生顾不见谅,且重下走之侃,君子爱人以德,果如是耶!窃以学问、道德、文章三者,皆不可假以虚誉。
故古人寻常酬应之作,取入刊集过多,已足损品,况以瓦缶之鸣,而杂笙璈,其必不能动人清听明矣。鄙意文字贵于精美,以关道德学问为归,非此宁阙毋滥,宁鲜毋旧可也。下走学植荒落,无由进德,惟蜷缩尘世中,岑寂如崖谷,仅摩挲古金石书画,间与一二欧友相研求,稍剖前人拘泥穿凿之惑以为快。自谓古人之道与艺,皆于是乎存,而不知其僻隘也。益以世氛日嚣,人生靡乐,故交之士,遭戮辱罹祸乱者,不可偻计,伤何如之!然成务而偾踣。立异而触冒,此非尽庸人,而沈几未深,豪杰与有责焉耳。邦之兀臬,来日大难,先生其何以拯救之!亚子先生道安。质启。”
黄宾虹不赞成将平庸之作编入专集,推崇诗文的文采、学识。同时,黄宾虹还反思了中国传统文人的生活与问学方式,三五好友把杯问盏言古今趣事,尽管快活,毕竟“僻隘”。何况当下中国苦难几多,风花雪月,不合时宜。
黄宾虹作品《宛委藏书》新旧交替,黄宾虹有兼济天下的责任意识。
1911年9月17日,南社在上海愚园举行第五次雅集,修订南社相关条例,决定入社须社友三人以上介绍;除交纳入社金3元外,岁纳常捐1元;凡社友确有妨害名誉者,候雅集时,公议取决除名;社友有于所在地组织支社者,须于成立以前报告本社地,由本社认可,等等。柳亚子、高旭、朱少屏、庞檗子、俞剑华、宋教仁、陈其美、黄宾虹等35人参加,最后,雅集选出职员名单,景秋陆担任诗选编辑员,宋教仁担任文选编辑员,王蕴章担任词选编辑员,柳亚子担任书记兼会计,黄宾虹、高旭、朱少屏担任庶务员。
这个期间,黄宾虹一面参与南社的管理工作,一面为《国粹学报》、《神州日报》写关于书画篆刻的学术文章和有关时局的评论。1912年12月,是中国近代史的非常时期,武昌起义,上海光复,清帝国土崩瓦解。一则“南社临时召集广告”出现在上海的媒体——“启者:自光复以来,本社之夙愿精遂,惟民国初建,一切事宜正资讨论,合应组合社员发刊丛报,以策进行。为此广告,准期十月初四午后一时在上海愚园特开临时大会,务祈同社诸公惠临赐教为要”。
黄宾虹是集会发起人之一。集会认为“非有言论鼓吹,不足以统筹全局”,决定编辑出版《黄报》。12月27日,上海报纸刊发“《黄报》出见”的广告,并有黄宾虹的联系地址。
1928年11月7日,陈去病、朱梁任、柳亚子、朱少屏联名发起纪念南社成立二十周年的苏州虎丘雅集。关于这次雅集,柳亚子写了一段话:“……严格讲起来,年份和日子都有问题。因为南社第一次正式雅集,是1909年(清宣统元年),算足周年纪念,到1928年(民国17年)只是十九年而并非二十年,相差了一年。……结果呢?我因病疟,少屏因病足,都没用到会。开会的地点仍就在苏州虎丘……”
这一年黄宾虹63岁,这一年的黄宾虹已是资深的诗人、学者、画家了。他来到苏州虎丘,参加纪念南社成立二十周年的雅集。名闻遐迩的南社,与二十年成立之初时不可同日而语,一些新面孔,一些新想法,一些新诗句,让黄宾虹恍若隔世。好在他见到了当年出席南社成立雅集十七人中的陈去病、朱梁任、沈道非、冯心侠、胡栗长,与他们交谈,犹能看到沧桑的诗心与忧郁的诗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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