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政斗常止步于外交，但“第51个州”来搅局怎么办？

        最近的美以关系跌宕起伏，煞是好看。

国会风云急

        3月初，内塔尼亚胡绕开奥巴马，应美国众议院议长博纳之邀访美，在美国国会发表针对伊核问题的演讲，针砭美国对伊政策，一时引起轩然大波。内塔尼亚胡虽然明确表示出对奥巴马的不满，但并没有把话说绝，反而在演讲中数度感谢奥巴马为保障以色列利益所做的工作。

        内塔尼亚胡的意思是，虽然奥巴马已经为以色列做了很多，但是明显还不够，而且奥巴马对于伊核问题太过幻想，他没有充分认识到伊朗不仅在试图摧毁以色列国，而且希望彻底消灭犹太民族和人种，如果好斗的伊朗成功拥核，以色列将遭受灭顶之灾（当然，内氏此言之可信度很存疑）。内氏认为任何与伊朗达成的有关核问题的最终协议都必须包含一个不可或缺的部分：伊朗需要明确而清晰地确认以色列立国的权利，目前进行的有关伊核问题谈判让“狡猾的”伊朗钻了太多空子占了太多便宜。

        内塔尼亚胡作为外国元首，直接介入共和党主导的国会与民主党主导的行政部门间的分歧之中，的确罕见，而这种介入也使得本已白热化的美国国内政争进一步曝光于世界舞台和国际政治格局的镁光灯下，更引人注目。

        在小布什时代，其政府中的新保守主义势力就与以色列的利库德集团（内塔尼亚胡现任该组织党魁）之间有着异乎寻常的密切联系，但是基于对沙特等国立场的顾忌，小布什也曾公开表明过他支持巴勒斯坦建国。一般而言，美国传统上倾向于在巴以问题中保持外表上的中立，同时实质性地更倾向于支持以色列多一些，但是目下的问题并非只是小地缘格局的巴以分歧那么简单，而是涉及到伊朗核问题这一攸关中东整体局势，乃至世界宏观局势的十分复杂的大问题（比如说，目前沙特也极为关切伊核问题动态，反对伊朗拥有核武，并可能在未来必要时与以色列结盟抗击伊朗）。

        休斯顿大学政治学系教授Brandon Rottinghaus向笔者指出，最近有关美以关系的一系列事件充分标示出民主、共和两党间关系的低点，以往美国有一个说法，即国内政争将止步于外交事务，但如今已不再如此，因为两党都急于将其政治上针锋相对的主张强加之于关涉到以色列、伊朗等敏感问题的外交战略上。

        美以关系本身就极为错综复杂，既是高度地缘政治的，又是或多或少密切牵涉到美国国内政治态势的。有学者曾说：“以色列有些像美国的第51个州。”如美国放弃以色列，动摇的可能不仅仅只是美国的威望和形象而已。同时鉴于犹太人团体在美国国家政治上的影响力，“在美国有关以色列的辩论空间比在以色列少”，一些学者甚至批评犹太人游说的背后往往“深受外国因素的影响，而这些外国因素的利益直接与美国的利益相冲突”（参阅巴里·布赞《美国和诸大国》）。

        奥巴马执政初期曾经试图解决巴以冲突问题，但是以失败告终。一方面，奥巴马试图走多边主义外交路线，并维系好与传统盟友（如以色列）和国际组织（如联合国）之间的关系，另一方面，奥巴马也试图与美国的传统对手如伊朗、叙利亚等展开对话与交往，也许奥巴马并不是在任何单一方面做得不够出色，而只是在如何统合这两个方面上还是显得很力不从心，往往顾此失彼。

        在美国国内，内塔尼亚胡的演讲没有给他带来利好。据美国民调数字，二月初美国公众中45%对内塔尼亚胡持有好感度，但是到演讲之后只剩38%，而选择“不满意”选项的则从24%升到29%。但从总体数而言，更多美国人还是倾向于对内塔尼亚胡给予好评和正面打分的。

伊核斗未休

        当内塔尼亚胡离开美国之后，一则重磅新闻爆出内塔尼亚胡一直致力于阻止正在进行的伊核问题谈判（截至本文发稿时，有关伊核问题的框架性协议已经初步达成），为达到这一目的，以色列情报部门不仅密切监控了包括美方在内的参加伊核问题谈判的各方正在进行中的闭门会谈，并且将一些机密信息与一些美国立法部门的国会议员进行了分享，白宫对此深感不安，博纳对于这一情况也向媒体表达了自己的“震惊”和“困惑”，并且表示自己毫不知情。按理说，这个事件极不寻常，但也许正是因为事涉美以关系这一极端敏感课题，此事似乎没有在媒体上进一步发酵。

        与此同时，内塔尼亚胡回到以色列之后，顺利赢得了国内选举(不少分析人士都观察到其在美国国会得到的礼遇有助于其选情)，获得了其政治生涯的第四个任期，但在选举前后，内塔尼亚胡的一系列演讲既声称不会容忍一个巴勒斯坦国的存在，又试图贬低阿拉伯国民的地位，引起了奥巴马政权高度的不满。

        最近，正当伊朗核问题谈判进入关键节点之际，博纳回访以色列，继续火力不减地批评奥巴马的对外政策。博纳在以色列说：“问题发展的势头要远远强于美国和我们的盟友在阻遏问题方面所做出的努力，美国缺乏一个总体性的战略布局，行政当局没有充分意识到问题的极端严重性，远远缺乏真正实在的对策”。博纳又说他自己作为一个立法部门的国会议员本身，其实根本无意插足外交事务，但是正是当前问题的严重性引领着他一步步走来，他相信尽管美、以关系上双方对一些政治问题的具体理解与判断会不时存在分歧，但是美以两国紧密的联结关系一直是强大而稳健的，并将不会受到挑战或威胁。内塔尼亚胡则顺势号召美以两国共同不懈奋斗。并一再声称目前的局势使得伊朗错误地认为自己根本不需要做出任何妥协与让步，这样情势中达成的协议不可能是一个好的协议。

        不可讳言，奥巴马的外交政策，尤其是他的运筹帷幄手腕和国际领导力，一直充满争议性。尽管不少学人曾经称赞奥巴马的外交政策是非常实用主义和非常现实的，善于运用软性手段去处理多变的局势，但是鉴于目前美国国内两党斗争日益白热化，奥巴马如果要达成一个外交政策，他将不仅仅要确定这个政策本身质量是过硬的和被美国民众广泛接受的，而且更要确定这个政策能够经受住共和党全面主导的国会的检验与支持，以保障其实际可操作性的层层贯彻实施。

两党有共识？

        共和党的标志性口号是：就算什么协议都达成不了，也远远好过达成了一个“坏的”协议。共和党参议员Bob Corker提起立法动议，建议国会有权阻止伊核问题谈判所取得的结果的执行，颇有影响力的民主党参议员Chuck Schumer表示他将支持Corker的提案，并指出国会有权阻挡任何协议。可能会有不少民主党人追随Schumer。奥巴马的民主党自家人，参议院外交关系委员会民主党方面的领袖Robert Menendez就曾毫不留情地痛批奥巴马政府在对古巴问题上所持的解冻态度，和奥巴马政府试图直接和伊朗协商解决核武问题的立场。从Schumer和Menendez的态度可以看出，奥巴马甚至连民主党内部的阵脚都无法有效操控和稳住。或许可以说，以色列政府对美国国会的一系列相关运作的确是富有成效的。同时，我们不应忘记美国对以色列的支持传统正是从民主党的杜鲁门总统开始的，当时杜鲁门没有听从其国务卿的建议，而是选择支持和承认新成立的以色列。犹太裔选民对民主党的支持在过去半个世纪基本是保持恒定的，民主党自然不希望损害这一重要票仓。

        于是，奥巴马只好硬着头皮披挂上阵，尽力捍卫自己的立场，他着重阐述了三点：一，那种一定要伊朗先承认以色列，然后在此基础上才能达致核问题协议的看法从根本上是错误的，因为这等于是说除非伊朗现政权发生全盘重新洗牌，否则不能达成任何有关伊核问题的协议；二，尽管美、以双方在伊核问题上存在重大分歧，但是奥巴马将不会放弃美以之间的传统战略伙伴关系，也绝对不会容忍以色列变得越来越孱弱和无助，没有任何分歧能打破美以之间的特殊伙伴关系。美国无论何时都会保护以色列的利益不受侵害，同时美国也会确保以色列在军事上持续拥有质量上的优势以威慑其对手，“不管谁要找以色列的碴，美国都会在那为以色列而出手相援助”。三，奥巴马试图论证美国采取缓和（detente）策略，参与伊核问题谈判并发挥巨大作用的目的正是为了阻止伊朗得到新的武器，如果协议最终得到确认并付诸实施（该协议被奥巴马称为“一生中只有一次”的良机），伊朗将从经济制裁中逐步缓解复苏，同时也将大规模削减其自身核能力，而这最终也是有利于区域稳定和平以至于以色列的利益的。此外，奥巴马还表明他个人希望国会能够充分表达其意见与立场，但是此种表达不至于侵及总统所享有的那些传统特权。笔者以为，奥巴马急于解决伊核问题也并非无的放矢，因为长期以来，伊朗都处于一个战略性的优势地位：它或者得到炸弹，或者被炸，而就算伊朗受到外来攻击，那攻击也将提振反美情绪，凝聚群众支持，同时重创世界经济（参考George Soros: The Age of Fallibility, p.113）。美国执政者急于改变自身的颓势，就算影响盟友以色列方面自我设定的国家利益范畴，也在所不惜。

学人论美以

        纽约大学政治学系的Pasquale Pasquino教授向笔者谈到：他认为博纳最近的种种涉以举动说白了都无非是基于选战策略考量而已。据他的观察，美国国内的犹太裔社群将继续高度分化，自由派的犹太人将继续憎恶现在的以色列政府，而保守派的犹太人则会选择支持；无论如何美国都是需要维持与以色列之间的积极互动的，但目前的以色列政府当局正努力地在此方面增添各种障碍，其行为既疯狂也非理性。宾夕法尼亚大学政治学系的Jeffrey Green教授向笔者指出，他也认为近期的一系列事件不会太影响到2016年的选情，但是的确也有一个变化在发生之中：美国对以色列的支持——这个以往是两党共识而且并不怎么政治化的课题——正在变得日益党派化与政治化，共和党看起来要比民主党更支持以色列。但是这种变化将是长期的，其短期效应恐怕不会太明显，因为许多支持民主党的美国犹太人都指责内塔尼亚胡过于政治化，他在国会的演讲使得他看起来太像与某些政客串通一气，也把以色列变为美国的一个政治性议题。一些美国犹太人会希望他不要这么深地卷入美国国内政治斗争，因为那样很可能会导致以色列逐步失去两党共识上的全力支持。休斯顿大学政治学系Brandon Rottinghaus教授也向笔者指出，博纳和共和党方面的策略是很高明的：一方面他们成功挑战了总统在外交事务方面的权力与威信，另一方面他们充分揭示了民主党与以色列方面存在的种种不合。近期的事件大概不至于深远影响到2016年的选情，但是，在那些选情胶着，民主党需要获得犹太裔选民支持以取胜的州份如佛罗里达，最近的一系列事件可能会使得竞争更加白热化，而选情更加变动难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