扒开恐怖片的表象，听听张惠妹到底想表达什么

        阿密特哪里是张惠妹的分身，明明就是接近真实的一个她。问题是，流行歌手一旦决定亮出真实的自己，往往是不讨好的。《阿密特1》就是个明证。流行摇滚的飞扬和卑南音乐的本真为她一口气拿下6座金曲奖，但是叫好不叫座，于是去年她发行一半慢板情歌一半电音舞曲的《偏执面》，以保住主流市场里属于她的份额。

        但是在日趋衰老又保守的华语流行歌坛，《偏执面》只能是流水线上出产的又一个还不错的作品。张惠妹的价值，她自己偏爱的，无疑是以“AMIT”身份唱歌的张惠妹。

        《阿密特2》肯定是有价值的作品。它精良，用心，完整，不媚俗，与众不同。

        如果先听了陈珊妮为她作的主打《不睡》，看了《怪胎秀》恐怖怪异的MV，对这张专辑的印象会很不妙。前者太过陈珊妮，生冷干涩，歌词又太过隔岸观火，尽管张惠妹把自己的声线削薄了去唱，也和整首歌格格不入。《怪胎秀》的MV则用力过猛直接变成恐怖片，白女们空洞张大的嘴巴和张惠妹的绿唇鲨鱼瞳孔令人产生心理的不适，于是很容易就把歌直接忽略了。

        把这两个作品先放出来，不知道是张惠妹过度自信，还是评估失准。实际上，比如《怪胎秀》，如果好好听，这首歌还是能够给人惊喜的。

        首先，手风琴和键盘勾勒的马戏团氛围话锋一转变成劈头盖脸的重型节奏，张惠妹的唱腔则从流行、摇滚到歌剧无缝转接，最后落脚于“够惊悚，才能哗众取宠”，一气呵成并且情绪始终高涨。

《阿密特2》专辑封面

        《阿密特2》基本上没有一首歌可以成为K房热曲，甚至拆开来听也会减分。但是如果有心从第一首开始听，会发现整体中的每首歌之间都衔接得很好，这无疑是张惠妹对单曲时代的狠狠说不。

        张惠妹担任《中国好声音》第二季评委的时候，纪海星用“十八般武艺”唱了首万晓利的《狐狸》，她说“你这是死亡摇滚吧”，一句话暴露了她不懂金属，却没想到这张专辑有那么多金属元素。

        开场的《战之祭》几乎是民族金属了，从铺垫到吟诵再推至接近极端嗓的高潮，有完整的Riff，有钢铁的吉他。本来，把民族元素融入金属已经自成门派，张惠妹吟诵卑南人的图腾和信念，配以族人的低语和沉郁中音，并不是什么石破天惊的事。但是张惠妹有本事驾驭复杂的编曲，她吟哦的高音确有卑南族推崇的鹰的雄武，高音过后似乎真的在空气中留下鹰飞过的痕迹。极端嗓的低沉结尾也结束得干净，作为开场非常漂亮。

        《怪胎秀》之后的《母系社会》尽管是轻柔的钢琴开场，却有诡异的变调，喘了一口气之后也预示着热暴力将转为阴冷。而事实上这首女权歌曲的调性冷内容却非常粗白，“马子”和“儿子”的段子是街头太妹烟头一丢脚一踩准备干仗的阵势。一冷一热的对比让人有轻微的不适，但是听觉上的刺激足够了。

        接下去的《冲突得很》和《放了那个作品》一首是电子摇滚，一首是流行摇滚，前者泛泛而谈人性的种种，后者呼喊“哦拜托放了那个作品，好好感受她才是”，内容单薄编曲精细却到底落了俗套。张惠妹的声音依然无可挑剔，但是全程的高音令她的声音和编曲缠夹不清，听起来有点累，也很难捕捉到她声音里粗粝的质感。

2015年4月5日，台北，张惠妹“乌托邦世界巡城演唱会”第二场。 CFP 图

        《不睡》之后，《牙买加的槟榔》开启专辑的另一个高潮。当阿密特遇见Bob Marley，开头电光石火的电音难得的不土（华语流行里用到土的电音元素太多了）。张惠妹换了一种懒散的唱法，旋律的完整性令这首歌没有融化在加勒比海的阳光里。雷鬼和电子本来就是好伙伴，张惠妹也没有仅仅蜻蜓点水而是全程熟练运用，成为暴烈专辑里的一抹亮色。

        随后的《难搞》洗尽铅华用清冷又带有一丝哥特感的钢琴配乐，可以想象如果这是一场演唱会，此时的张惠妹该是赤脚站在舞台，只留灯光一束。这也是整张专辑里少有的能令听者有所共鸣的作品，“我承认我难搞，很复杂脆弱又骄傲”，何止是张惠妹的独白，是现代人的共同特征。

        同样是钢琴开启的《血腥爱情故事》，大开大合的唱法、无痕切换的超高假音和宣泄式的爱情宣言是参加选秀节目的好选择。压轴的《你想干什么》张惠妹并没有选择收一下，而是扔出又一首重鼓点的电子摇滚，她怒吼“你只是犯贱，我根本不屑”，态度是有了，但是多少让人诧异，她的愤怒从何而来。

        有人评价这张专辑的整体听觉体验像一场连环噩梦，算是为这张概念和制作完整，内容上却缺乏核心立足点的作品找到一个可以解释的角度。前面说到的《阿密特2》相较流水线上的作品肯定要有价值很多，但是这个价值也是有限的，原因就在于缺乏的这一点核心的东西。

        如果作为概念专辑，噩梦的概念足矣。但是张惠妹想要的是一张表达自我的作品，《阿密特2》就显得有点混乱又浅薄了。听完整张专辑，张惠妹的形象反而更加模糊。你不知道她大骂的是什么，不知道她的愤怒从何而来，不知道她的感情观到底是隔岸观火还是孤注一掷，也不知道她想在艺术里做自己，这个自己到底是什么。

        像是中年张惠妹在做年轻张惠妹想做但是没机会做的事。但是人到中年音乐素养和资源齐备的情况下，却突然找不到方向了。各种生猛材料的大乱炖鲜是鲜，但是到底缺了点底蕴和气度。比如同样唱卑南族的鹰，老先生胡德夫的鹰不张牙舞爪照样气贯长虹；同样唱女权，碧昂丝的一首首女权的歌不破口大骂却四两拨千斤。阿密特勇气可嘉，但是还需修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