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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访|最美的国产“电影”《第三极》是怎么拍的
自《舌尖上的中国》之后,用“目前最受欢迎国产纪录大片”来形容《第三极》不足为过。首轮播出后,该片累计观众规模达8334万,平均收视率达到0.37%,比同时段电视剧还高10%。
到记者截稿前,该片在优酷的播放量超2300万,这部6集纪录片究竟何以吸引众人,获得一边倒的好评?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记者近日专访了该片的总导演曾海若、摄影指导孙少光,在众口评论“质地如电影,截图可屏保”的夸赞下,他们其实在拍摄中,却一再对“好风光”尽力克制。
“一开始就以电影的要求来拍摄,但还是很节制,拍的最美的画面最后都没用”,摄影指导孙少光有些遗憾地说,“西藏足够美足够震撼,片子可能传达了不到30%。”曾海若则认为自己没有介入太多创作,只是尽可能把他们“生活当中的细节表现出来就行了”,“也没有能力长篇大论去总结什么,那种总结我相信藏民们也不会认可。”
《第三极》的主题是人和自然的关系。无论是老人带羊转经、小赛马手,还是寻找小藏獒的故事,镜头看似误入,平静地叙述人与动物、大自然的关系,将观众渐渐拉入青藏高原的原生态,身临其境。近年来,以西藏为题材的纪录片不占少数,要么是大幅漂亮的风景、要么是难懂的人文历史,很少有人将二者紧密结合,《第三极》又是如何找到自己的独特性呢?
“片子的基本逻辑是什么样的环境对应什么样的人。”曾海若做了更多的减法,“我和摄影师都不主动追求美景,另外,不去拍与故事割裂开的美景,纯粹的空镜我们拍的不多;比如黑颈鹤很美,但它一定是在这个故事中的,而不是为了说明西藏环境好。”
镜头里,西藏农妇朝田野走去,村民们在耕种,镜头一摇,成群的黑颈鹤出现了。黑颈鹤在扇动翅膀仿佛欢迎农妇的到来,似乎在感谢曾经搭救过它们性命的人。“人能和谐到风景里,他就是风景。”曾海若说。曾海若和孙少光都认为,藏族人的生活“已经足够让人惊讶”、“它接近你内心中最美好的东西”。
“每天就喝一种茶,衣服就那么几身,出门就骑着个摩托车或者骑马,牧区就一个帐篷,只是生活必需品而已,但他们非常快乐,这是片子想传递的思想之一,有时候我们需要做一些减法,因为最简单的东西最好。”曾海若说。
片中有一对80多岁的双胞胎姐妹,姐姐在山上修行,妹妹在山下是普通的藏民。开耕节过后,妹妹背着一袋点心去山上看望姐姐。记者对曾海若说最喜欢这个故事的直接感,有些像罗伯特弗拉哈迪的《北方的纳努克》。
“我非常感恩你喜欢这个故事,这是我比较看重的一个故事。开耕节,大家为了明年的好收成祈福,非常热闹,但这个时候还有非常宁静的人,”开耕节上人们在欢快起舞,镜头的结尾落在了一个睡着的老太太脸上,她就是双胞胎妹妹。
“这两种人都代表着我认为的西藏人,即有热烈、又不失宁静,宁静和热烈是共同存在,而且非常和谐”,曾海若解释说,“我第一次见她(双胞胎妹妹),她说你干什么来,我说来拍摄,她说,我最近也没有什么,就是膝盖有点儿疼,可能是关节炎,她非常坦诚,没有因为我要拍她而塑造了另一个自己,这种宁静超越我的拍摄。包括两位老太太在湖边聊天,她们也奇怪为什么拍我们俩,我们俩有什么好拍的?恰恰就是这种很愿意平静下来看待生命的感觉很打动我,一切都很自然。”孙少光也有同样的感受,认为拍藏民“非常舒服”,“其实我们交往的特别短,有的只拍几个小时就走了,不像在城市,要去沟通和交流,他才能打开,在西藏这些都不需要,他如果有些害羞,那你就对他微笑,就没问题了。”
孙少光认为,藏民们的宽容完全是环境造成的,能够容纳“天地万物”。
剧组从筹备到拍花了2年,50多个人分了4个小组。从2013年开始,曾海若就派了6个组去调研,3个月内只是找故事。他之前大概知道在哪儿能拍到什么,但毕竟心中的故事都是“从书本上”、“朋友那里听说的”、不踏实。
曾经有人说,藏民一生只洗三次澡。而在片中,有一段藏民们结伴洗温泉的场景。“他们比我们想像要现代得多,虽然在牧区确实没有澡堂子,但有很多温泉”,曾海若说,“他们经常在那儿待上好几天,甚至一天洗好几次,所以千万不要以为西藏人民一生只洗三次澡,而且在西藏洗温泉都是赤身裸体坦诚相见,只不过我们不想触及他们的隐私,没有拍。”
“所以调研非常重要,找到主人公,确定什么时候拍最合适”。临行前,曾海若给每个调研员发一份问卷,大概30-40个问题,其中包括“你拍摄的主人公是谁?”“他有什么爱好?”“他有什么家庭关系?”“故事的难点在哪里?”等等。
在第六集拍摄花絮中,曾海若和同伴们被蜜蜂蛰被虫咬、集体病倒、遭遇交通事故、他们在海拔5000米的堆村拍摄“赶羊过冰面”时,零下20多度,大伙儿都冻病了。摄影指导孙少光却很会以苦为乐,“这里的阳光是有主人的!”
孙少光在西藏生活过2年,去过很多地方,他说自己倒没觉得有多苦,拍野生动物“肯定是枯燥的”,待几个月等一个镜头稀松平常。
“黑颈鹤是一种行为比较单调的动物,它只有在求偶孵蛋的时候才有可能表现出推动情节的细节,我们能拍到他孵蛋,已经很有运气了”。他告诉记者,运气最差的那一次是拍藏羚羊,“当地农业部门告诉我们藏羚羊会在4月份产仔,结果我们到了现场才发现,仔已经都生了,所以没拍到。拍野生动物绝对是天时地利人和,急不得。”“青藏高原给了我们一个相对安静的环境,它让你的身体不舒服,却让你想到很多来之不易的东西。”这一点,相比其他纪录片总坐在剪辑室里看素材的总导演,带队主拍的曾海若深有体会。
“拍蜂巢的那个悬崖,之前已经有两三个人摔死在那儿了,这个地方是最危险也是最难拍的,看起来下面郁郁葱葱都是植物,但其实都是空的,掉下去就是几百米深的悬崖,底下就是一条江,而且江水一冲就找不到的。”孙少光说。
夏尔巴人用火熏蜜蜂,孙少光因为头发短,第一个被咬了,当时岩壁摄影师被叮了一百多个包,上来就冒冷汗,开始出现大便失禁的感觉、接着腹泻。
因为拍摄跨度比较大,交通车祸比比皆是,“一天开下来20多小时遇见四、五起车祸”,孙少光告诉记者,“在墨脱,装器材的车差点掉到悬崖底下去,司机把车门打开,一半身子在外面,一只手操控方向盘,如果出问题,马上跳车。”还有一次是孙少光开车,那天行程800多公里,“雨季没到来之前,道路比较干燥,开出一百米烟尘都不会散掉,开得又快,当时车就滚下去了,还好是草原,如果是山崖就完了”,现在想起来,孙少光还心有余悸。
在西藏,孙少光会莫名的感动,“我们汉族里经常说传统是尊老爱幼,但你经常看到很多人并没有这样做。在西藏,你会看到一些看起来像小流氓的人,一看到老人,他立马会恭恭敬敬把老人请过来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他说,信仰和尊重已经变成藏民们的血液和基因。谈到遗憾,曾海若觉得片长虽然有45分钟,却并没有把每个故事延伸开,“我们可能还会分别做相对独立的故事,确实有观众提到不过瘾。”《第三极》是“高原三部曲”的第一部,第一部从人与自然的角度,第二部则可能更深入到传统的并不偏远的生活中;而第三部内容还没有最后定。
因画面壮美、故事动人、西藏的生态令人仿佛处在人间仙境,网友们看了以后,纷纷表示“超想去旅行”,曾海若笑道:“这个反应是我不太想看到的。”
“片子不是告诉你,你必须到某个地方才能找到(纯净心灵),它是告诉你,人可以这样,并不是只在高原,在你生活的环境里,就可以去珍惜与你有关的人、有关的环境,你就可以回归最纯粹的关系。十天半个月的旅行,很可能只能看风景。”他对记者说,“青藏高原是要让它远远的存在着,而不是占有。”
关于信仰,片子里几乎没提,曾海若说,不需要,因为在西藏,比比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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