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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年前的中国版《五十度灰》,挥鞭子的是女性

北陌归
2015-04-02 16:44
来源:澎湃新闻
有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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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继《灰姑娘》被找到了中国版之后,风靡全球的小清新虐恋电影《五十度灰》也被敬业的网友扒出了中国版本——上映于1927年的默片《湖边春梦》。

        比起打着虐恋旗号上演“霸道总裁爱上我”的《五十度灰》,由作家田汉编剧的《湖边春梦》倒是一部真正符合“虐恋”定义的电影。

女虐男的《湖边春梦》

        剧中的主角是一位剧作家孙辟疆——这一身份是否代表田汉的夫子自道不得而知——孙辟疆爱上了一个名叫费翠仙的女伶,为她写剧本捧她出名,但费翠仙成名后成日留恋游乐场所,无心演戏也不再小鸟依人。孙辟疆失落万分,从上海去西湖散心疗伤,在火车上遇到一个名叫黎绮波的美妇人,不由心神荡漾。

《湖边春梦》剧照,杨耐梅扮演的黎绮波在鞭打龚稼农扮演的孙辟疆。

《湖边春梦》剧照,孙辟疆在保护黎绮波。

        巧合的是,孙辟疆在西湖边住下,出酒店竟又遇到了黎绮波。黎绮波说自己正被强盗追杀,孙辟疆燃起了救美人于水火的冲动,表示会保护黎绮波,万死不辞:“我久想把生命献给一个值得我敬爱的女性,可是老使我失望。现在我找着了,你有什么要求,你快说罢。”

        接下来的剧情画风骤转。

        黎绮波:“我要打你。”

        孙辟疆:“……”

        黎绮波:“你还说要把生命交给我哩,打你几下都不愿意!”

        孙辟疆:“好!打,打,打!”

        黎绮波:“我每天都要打你一次,你愿意吗?”

        孙辟疆:“越重越好。”

        于是真正的SM桥段上演了,黎绮波并不像《五十度灰》中的霸道男总裁一样只是举起温柔的小皮鞭意思一下,而是径直把孙辟疆捆起来,拿鞭子抽得皮开肉绽。孙痛极大叫,黎绮波就不高兴,说孙辟疆这点疼都受不了,还说什么万死不辞。于是孙辟疆真的不再言语,任她抽打。打完后,黎绮波又抱着孙辟疆,狂吻他的伤口。时间长了,孙辟疆不以为苦,反而觉得十分享受。

唯一遗憾是写受虐者“不过瘾”

        考虑到在1937年的《马路天使》中,周旋才对赵丹献上了中国电影史的第一个吻,《湖边春梦》的情节设置实在超前得令人惊讶。

《马路天使》剧照。

        再看看田汉本人,他是著名左翼作家,最广为人知的作品是《义勇军进行曲》歌词“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早年他曾自诩“中国未来的易卜生”,考虑到在中国,易卜生名声主要来自一部“有社会批判性质”的《玩偶之家》,田汉走的显然也是社会批判性质的路子,写出一部虐恋向的剧本,也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

        但田汉自己对《湖边春梦》十分满意。这部剧本由他向导演卜万苍口述大纲,卜万苍实际操刀拍摄而成,拍成后田汉曾兴奋地表示这部片子自己未写脚本,卜万苍却也把他的意思拍出了六七成,不能不佩服他的才能,但尚有一处遗憾,“惟剧中写Masochism尚不过瘾为恨事耳。”

        Masochism,意为受虐狂,指SM中M的一方。田汉创作此片,最想要表现的显然是男性受虐这一主题。

        中国古典文学中的性描写其实也不乏“虐”,《金瓶梅》中西门庆对潘金莲、李瓶儿等爱妾就常常做捆绑之类的小游戏,但M一方为男性的,从古典文学宝库中大概难觅踪影。

那么田汉是站在谁的肩膀上创作?

        答案是日本。更精确一些说,是日本唯美派文学大师谷崎润一郎。

        田汉于1916年-1922年曾留学日本东京高等师范学校(现筑波大学),曾广泛涉猎谷崎润一郎的作品,对其“电影造梦”的观点也深以为然。直观浅近来说,《湖边春梦》中,孙辟疆最后就发现,一切不过是自己在火车上神游出的一场春梦。

        如果再深入一层,唯美派文学所追求的是纯粹的艺术美。对谷崎润一郎来说,是在肉体与欲望的纠葛与痛苦中去探讨人性,而他最为擅长的,就是以女性主导、女性崇拜作为主题去创作。《湖边春梦》的情节设置,显然也是这一路数。田汉也曾亲口承认,自己创作这部电影,“大概是受了谷崎润一郎影响。”

        谷崎润一郎的代表作《春琴抄》中的仆人佐助就是男性弱势虐恋关系中的典型代表。他对女主人、盲女琴师春琴暗生爱恋,即使春琴对他百般折磨亦忠贞不二。后来春琴被毁容脾气更加暴躁,不愿佐助看到她的脸,佐助为了能继续陪伴她,竟刺瞎自己的双眼。

《春琴抄》剧照。

        细读《春琴抄》,会觉得在作者营造的氛围中,佐助的畸恋从产生到一往而深都有迹可寻,微妙动人。

        在《湖边春梦》中,田汉对“唯美”也有追求,影片拍摄时外景在西湖边拍了十二天,把“烟水空濛、苏堤花柳处”的西湖十大胜景“一一摄入镜头”。

        如果没有读过《春琴抄》,不妨代入金庸《天龙八部》中痴恋蛮横少女阿紫的游坦之。因聚贤庄一战,游坦之的父兄惨死于萧峰手下,而令他一见倾心的阿紫对他百般折磨,他却甘之如饴,甚至把自己的眼睛换给瞎掉的阿紫。这也是典型的虐恋情节。

        单单从文学的角度,谷崎润一郎写的主要是精神上的虐恋,其中的微妙情节,甚至映射读者的内心。金庸太过注重情节冲突,反而让游坦之这个角色落了下乘,被更多看作单纯的变态。而田汉的《湖边春梦》——回到最初我们的猜测,或许真的是他的夫子自道——至少部分如此。

“弱者的征服力大于强者”

        谷崎润一郎在《纹身》中有一句宣言:“凡美者皆为强者,丑则为弱者。”田汉在《湖边春梦》中亦有类似表述。面对孙辟疆“弱者啊,你的名字是女子”的感叹,黎绮波说:“这人说女子是弱者,难道我们都是弱者吗?”接着文字画外音跳出:“弱者的征服力大于强者”。

        田汉自己也是奉行这一法则的。

        田汉和表妹易漱瑜之间有私情,后来更带其私奔至日本。到日本后却不与之同居,而是将表妹送至女子寄宿学校补习外文,自己埋头读书,以致被郁达夫讥为“睡在未婚妻身上读《圣经》”。这份痴绝爱护,还真与守护春琴的佐助有些异曲同工。后来易漱瑜的父亲被军阀枪毙,二人痛哭一场终于在日本成婚。但这份感情也并未有个好结局,回国不久,易漱瑜就因病去世,临终前易漱瑜将自己的同窗好友黄大琳介绍给田汉,希望他们能结婚。田汉遵命再娶,却未能从心里的苦恋自虐中走出来。

        除却表妹这个唯美到纤尘不染的爱人,田汉的另一个爱人是当时在列强瓜分下岌岌可危的中国。他虽然在艺术上追求谷崎润一郎式的纯粹的唯美主义,但强烈的家国责任感却也令他无法不去关注社会现实。

        他曾强调自己是爱国主义者,“一直关注文学与社会的关系”。他积极参加政治活动,1930年发起并参加左联;1932年加入共产党;1934年写出三幕话剧《回春之曲》及电影故事《风云儿女》,后来夏衍将《风云儿女》改为电影台本,主题曲便是田汉作词、后来成为国歌的《义勇军进行曲》。他的代表戏剧剧本《关汉卿》《文成公主》《卢沟桥》等,反映现实、唤起人民斗争意识的作用也远浓于浪漫唯美的文学追求。

        曾经的《湖边春梦》,就像田汉对表妹的爱情,刚刚开始,就无奈走到终局。

虐恋依旧是亚文化

        好作者的创作总是源起于内心。从这一层面想,《五十度灰》的作者E.L.詹姆斯可以算是做到了。这个故事完美诠释了一个过着庸常生活的大妈对“奇妙”爱情的向往,其中的虐恋情节只是爱情的调味剂。这样“重口味”的唯美爱情故事,满足了已对纯大团圆情节和纯悲剧情节腻味了的观众,因而横扫各大书籍畅销排行榜,电影也火热到一票难求。

《五十度灰》剧

        《湖边春梦》才可算是真正的SM情节电影,但真正能欣赏这部电影的人,恐怕不多。

        李银河说得没错,不论在哪里,虐恋还是“亚文化”。虽然现实生活中,确实存在这样一个群体,有这样的性观念,但却依旧走不进主流。

        但回过头来说,即使不考虑受众,《湖边春梦》依旧不算是一部艺术性出彩的电影,彼时还在创作早期的田汉,对虐恋这一主题把握精准,却远不及谷崎润一郎那样深刻唯美。

        若是没有国难在前,田汉在唯美派的路上能走多远呢?

        令人好奇,却不会有答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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