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鲁哈尼：从军政两面手到“左右吃瘪”的总统

当地时间8月5日，被视为改革派的伊朗现任总统哈桑·鲁哈尼正式卸任。

回顾鲁哈尼的八年总统任期，2013年6月，被视为改革派的哈桑·鲁哈尼在投票中获胜，成功当选伊朗新一届总统。当时，鲁哈尼自称“中间主义者”，以独立身份参选，并承诺将致力于结束伊朗在国际社会中被孤立状态、创建更自由的社会。

诚然，鲁哈尼确实一度兑现了自己的承诺——2015年，伊朗与伊核问题六国及欧盟达成伊核协议，换来国际社会解除对伊制裁，伊朗经济因此一度蓬勃发展。借此，2017年5月，鲁哈尼以57%的得票率又一次在总统选举中获胜，赢得连任。半岛电视台刊文指出，在竞选期间，他再次承诺将增加伊朗与国际社会的接触、改善公民权利，建设一个温和的、现代化的、外向的伊朗。

倘若将视野放得更远一点，便可发现鲁哈尼“样样精通”，他不仅在伊朗伊斯兰共和国建立之前参与伊斯兰革命活动，而且还在进入政坛后深度参与有关伊朗国家安全的议题，多次牵头伊朗对外交往，他甚至在两伊战争期间指挥军队作战。不难看出，鲁哈尼是个“全才”。

有其父必有其子

1948年11月，鲁哈尼出生在伊朗北部塞姆南省索尔赫市（Sorkheh）一个虔诚的什叶派穆斯林家庭。或许是受家庭氛围影响，自1960年起，鲁哈尼曾于塞姆南省的一所神学院学习伊斯兰教法，后又进入伊朗最大的神学院——库姆神学院学习。

值得一提的是，在鲁哈尼的成长过程中，他经营香料店的父亲哈吉·阿萨德拉·鲁哈尼因积极参与反对时任伊朗沙阿（国王）穆罕默德-礼萨·巴列维的统治而在1962年首次被捕，至1979年伊朗伊斯兰革命爆发之前，哈吉·阿萨德拉·鲁哈尼已被捕超20次。

也许是受父亲事迹的影响，还是学生的鲁哈尼便开始追随什叶派宗教领袖、大阿亚图拉霍梅尼，投身政治活动。1965年，鲁哈尼在伊朗各地旅行，发表演讲抨击巴列维王朝统治，他因此被捕数次，并被禁止公开发表演讲。

除了宗教研究与政治活动，鲁哈尼对学习现代科学也颇有兴趣。1969年，鲁哈尼被伊朗历史最悠久的现代化大学——德黑兰大学录取，并于3年后取得了法学学士学位。1973年，鲁哈尼进入伊朗帝国陆军服役。

虽然身处忠于沙阿的军队中达2年之久，但鲁哈尼的政治立场并未因此生变。1977年，鲁哈尼因长期公开反对巴列维王朝统治而被萨瓦克（巴列维王朝时期的伊朗秘密警察机构）监视，在面临逮捕的威胁下，鲁哈尼听从了其他宗教学者的建议，离开伊朗，与霍梅尼一同流亡法国。在流亡期间，不受伊朗法律裁判限制的鲁哈尼屡屡向伊朗的海外留学生发表演讲，呼吁他们反对巴列维王朝统治。

“军政两面手”

同样是在1977年，国际油价持续下行，靠石油过日子的伊朗财政状况急剧恶化，巴列维王朝被迫实行紧缩政策，两年内砍了近190亿美元的预算。这导致伊朗全国公共设施停摆，公务员工资停涨，贫困地区补助停发，自然引起了激烈的民怨。与此同时，伊朗的贫富差距此时已大到了可怕的地步：大资本家一天进账5万美元，而伊朗小农一整年却只能赚到150到200美元。

在此情形下，伊朗全国各地自1977年起持续爆发抗议游行，要求罢免沙阿，争取霍梅尼回国，由于军警系统瘫痪，巴列维王朝难以镇压抗议活动。至1979年1月，重压之下的沙阿被迫离开伊朗，巴列维王朝被推翻。在伊朗伊斯兰革命成功后，霍梅尼也在反沙阿势力的支持下重返伊朗，鲁哈尼也随其归国，竭尽全力帮助稳定新生的伊斯兰共和国。

起初，鲁哈尼着手重整组织涣散的伊朗军队，恢复军事基地的功能。在1980年两伊战争爆发后，鲁哈尼多次指挥军队抵抗伊拉克入侵，如在1983年至1985年，鲁哈尼曾担任副总司令官，1986年至1991年间曾担任伊朗防空部队司令。英国广播公司（BBC）刊文指出，在两伊战争期间，作为最高国防委员会成员，鲁哈尼成为了伊朗国防部内“极有影响力的人物”。

值得一提的是，鲁哈尼在1986年5月还曾与来访的时任美国总统里根的国家安全顾问罗伯特·麦克法兰（(Robert Macfarlane)会晤，商谈美国向伊朗出口武器等事宜，此事即是日后被媒体曝光的“伊朗门事件”。

在两伊战争结束后，鲁哈尼与其他伊朗军队与伊朗伊斯兰革命卫队的将领一道被授予了二级征服勋章（Fath）。而在另一场庆祝收复霍拉姆沙赫尔的仪式上，鲁哈尼又与其他军事将领一道被霍梅尼本人亲自授予一级胜利勋章（Nasr）。

除了在军事领域发光发热，鲁哈尼还凭借着其出色的政治能力，逐步成为了伊朗政界的关键人物。鲁哈尼于1980年进入议会，并深受时任伊朗伊斯兰议会议长拉夫桑贾尼的赏识与信任，连续担任了5届议员，直至2000年。与此同时，鲁哈尼在议会和政府中担任过各种重要职位，如曾担任两届副议长、两届国防委员会主席及两届外交政策委员会主席。

自1989年拉夫桑贾尼出任总统开始，到哈塔米于2005年卸任总统，鲁哈尼在两位总统共四届任期内一直担任伊朗最高国家安全委员会（SNSC）秘书长达16年。BBC刊文指出，鲁哈尼也是最高领袖哈梅内伊在SNSC的代表——作为伊朗最高决策机构，SNSC肩负制定伊朗外交政策的重任。

与此同时，鲁哈尼也没有中断求知的步伐，在两伊战争后，他负笈苏格兰，进入格拉斯哥喀里多尼亚大学继续深造，并在1995年以题为《伊斯兰教立法权：参考伊朗经验》的论文取得了公法硕士学位，4年后鲁哈尼又以题为《伊斯兰教法的灵活性：参考伊朗经验》的论文取得了博士学位。由此不难看出，鲁哈尼试图将自己在从政过程中吸取的经验提炼出来，以利后人。

“外交酋长”

在担任国家最高安全委员会秘书的16年间，鲁哈尼在不断的出境访问与会见外国政要中累积了丰厚的外交经验。在出任伊朗首席核谈判代表期间，鲁哈尼因就暂时停止铀浓缩活动达成协议等谈判成果，被伊朗媒体与西方媒体冠予“外交酋长”的美称，其出色的外交才能与经验由此可见一斑。

2003年至2005年间，鲁哈尼临危受命，率领伊朗代表团与国际原子能机构和国际社会就伊朗进行的核项目进行谈判。在鲁哈尼的努力下，伊朗成功阻止和消除了伊核问题被提交至联合国安理会受理的威胁，并与多国就暂停铀浓缩达成协议，缓解了伊朗因核问题在国际社会上所面临的压力与制裁。

半岛电视台报道称，被誉为“外交酋长”的鲁哈尼在谈判中树立了“温和、理性、务实和寻求互动”的形象。此后，鲁哈尼还亲自撰写了《国家安全与核外交》一书，详细地还原了其团队如何处理核危机的全貌。虽然伊朗一些强硬派人士将暂时停止铀浓缩活动视为伊朗对西方的让步与妥协，并对此深感不满，但不得不说鲁哈尼展现出的外交才能是他在沉寂8年后参选总统时得到大量选民支持的重要原因之一。

一直以来，鲁哈尼对外交格外重视。新华社此前报道指出，鲁哈尼的语言能力同样十分突出。除了波斯语与阿拉伯语外，他还熟知英语、德语、法语和俄语。而赴英留学的经历也使得鲁哈尼熟知西方国家的思维模式、积极寻求共识。

在2013年的伊朗总统选举电视辩论会上，鲁哈尼就曾多次抨击时任总统内贾德，称其激进的外交政策使伊朗受到制裁，并未给伊朗带来实质性的好处。当选后，鲁哈尼还将外交作为总统首次演讲的主题。

八年总统任期

鲁哈尼于2013年8月就职总统后，其首要的政策举措便是发起外交攻势，以改善伊朗与西方国家关系，缓解制裁：一方面，鲁哈尼承诺将向国际社会展现更大的透明度，并促进相互信任；但另一方面，鲁哈尼也强调“制裁不会让伊朗投降”。

“与伊朗互动的唯一方式是平等对话、建立信任、互相尊重、减少敌意。”鲁哈尼呼吁西方国家“不要用制裁的语言和伊朗对话，而是要用尊重的语言”。同年9月，鲁哈尼与美国时任总统奥巴马通电话，这是1979年以来伊朗和美国领导人的首次直接对话。

“伊朗与世界的关系翻开了新篇章。”鲁哈尼2015年9月在联合国大会上发表讲话时如是说道。

在鲁哈尼的第一个任期内，伊朗在2015年10月达成了一项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协议——联合全面行动计划（简称“伊核协议”），以限制自身核项目来换取制裁的逐步解除。该协议要求伊朗减少核材料储备，允许国际原子能机构对其核设施进行检查；而作为交换，国际社会结束了许多对伊朗的制裁。协议达成后，鲁哈尼对伊朗民众发表讲话时表示:“我们（伊朗）没有要求施舍。我们追求的是公平、公正、共赢的谈判。”

随着制裁的解除，伊朗经济重新融入全球经济体系，使得该国国内生产总值（GDP）大幅增长，通货膨胀率则降至10%以下，为该国自上世纪90年代以来首次。“一个新的时期已经开始。”鲁哈尼指出，“（伊朗）政府现在可以专注于国家的其他问题。”值得注意的是，在强硬派眼中，2015年达成的伊核协议未能体现“伊朗的伊斯兰意识形态”，鲁哈尼还被指责立场过于亲西方。

2017年5月，鲁哈尼以压倒性的优势成功连任。以57%的得票率击败了与他最接近的竞争对手——得票率为38%的强硬保守派候选人易卜拉欣·莱西。英媒评论指出，此次选举结果“在很大程度上被解读为伊朗人民对伊核协议的全民公投”，“说明伊朗社会期待变革和发展的愿望没有改变”，而鲁哈尼的再次当选也受益于“来自渴望获得更多经济机会的伊朗年轻人”对他的支持。 

然而，就像半岛电视台在早前报道中指出的那样，“改革的缓慢步伐让许多伊朗民众感到沮丧”。在民众的期待与现实的阻力之间，再次当选总统的鲁哈尼面临着更大的压力与挑战。

自美国前总统特朗普于2017年就职以来，伊美两国之间的紧张局势再次加剧，尤其是在特朗普发布了穆斯林禁令，禁止伊朗公民进入美国后。2018年5月，特朗普单方面宣布美国退出伊核协议，并重新对伊朗实施制裁。这使得伊朗大量的国际贸易遭切断，而鲁哈尼也不得不开始采取一些更强硬的措施与之对抗。

2019年，伊核协议缔约国间的相互承诺已难以维持。随着美国针对伊朗的制裁持续，青年失业率保持在22%的高位，严重的经济危机致使伊朗各地爆发了抗议活动，2020年新冠疫情在伊朗暴发更是使该国紧张的局势雪上加霜。而鲁哈尼也因此在伊朗政坛内受到了强硬保守派的猛烈攻击。

“德国之声”2021年4月的报道称鲁哈尼为“自1979年伊朗伊斯兰革命以来受到反对派最猛烈攻击的总统”。强硬派将矛头对准了鲁哈尼的改革政策，并对他发起指控。此前，甚至还有议员因鲁哈尼提议和美国谈判以缓解国内经济危机而要求处死鲁哈尼。

“原地踏步？”

眼下，2021年伊朗总统选举已落幕，做满两届任期的鲁哈尼也即将卸任。在继任者上台后，鲁哈尼“温和、革新”的政策可否被延续下去仍是未知数，但可以肯定的是，新总统要接手的伊朗不比2013年鲁哈尼上台时要好。

英国《金融时报》6月16日刊文指出，在鲁哈尼的8年任期中，伊朗政府每年度开支愈来愈高，其与GDP之间的差距也愈来愈大，从2013年的不到2%，升至2020年的超8%，而根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所以举，伊朗的经济在2018年与2019年均衰退了6%以上。与此同时，一度被鲁哈尼降至7%的通货膨胀率也在2018年后一路飞升，预计至2021年将达40%，伊朗里亚尔兑美元的汇率也从50000:1跌至约250000:1，使得许多伊朗民众无力出国旅行。

“大城市受过教育的中产阶级总体上对鲁哈尼非常失望。” 法国国际关系与战略研究院（IRIS）研究员蒂埃里·科维勒 (Thierry Coville)告诉法新社，“伊朗民众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们曾期望鲁哈尼可以承受更多住来自保守派的压力，但鲁哈尼并没有撑住。”

欧洲大学学院副教授克莱门特·塞姆则告诉法新社，即将卸任的鲁哈尼“最大的成功”是其一度在不越过伊朗自身红线的情况下与美国达成外交妥协，而他“最大的失败”则是因发展经济不力让中产阶级生活水平下滑，工薪阶层上街抗议，使得伊朗政局在2019年至2020年动荡不安。

《约旦时报》6月16日刊文指出，鲁哈尼虽在2017年轻松拿下第二个任期，但他在2021年下台之际在伊朗民众心目中已是个“极不受欢迎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