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点争鸣｜30年后将再无世界海洋霸权

编者按

        上周五，美国海军部发布了新版海上力量战略文件。一个最大的亮点就是正式引入了“进入所有领域的能力”的新概念。本文作者认为，保持在全球范围内的全域介入能力实质就是霸权主义，新版战略文件的中心思想就是在海上“维霸”。

        海权论的奠基者马汉曾称，“谁控制了海洋，谁就掌握了世界的命运。” 历史上，葡萄牙、西班牙、荷兰、英国、日本、美国等国强大的海上力量确实对这些国家的崛起发挥了举足轻重的作用。近20多年来，美国海军的独孤求败和任性也着实令人艳羡。这种历史经验不仅使得美国执意要维护其海洋霸权，也引发了中俄印等后发海洋强国的无限憧憬和幻想。然而，海洋霸权虽好，但30年后很可能会绝迹。

        首先，武力的作用已大幅下降，海上力量将无力追求单极的全球霸权与秩序。

        二战结束以来，随着核恐怖的出现，复合相互依存的快速发展，以及广大第三世界国家的崛起，大规模武力的使用和效力受到极大的限制，国际关系走向民主化。国际组织、跨国公司等非国家行为体作用和影响的急剧扩大，更加剧了国际政治权力分散化的发展趋势，世界大国再也无法垄断国际权力。

        就海洋政治而言，战后三次海洋法谈判进程，以及《联合国海洋法公约》的签署及实践，都凸显了海上武力的有限性。20世纪60-80年代，美国与苏联的海上力量即便都武装到了牙齿，但依然无法左右国际海洋秩序的变革。

        和平状态之下，海洋开发管理水平与海洋控制能力一道成为衡量海洋强国最重要的两大指标。当前，人类对海洋的开发利用正全面进入工业化阶段，各国间的海权竞争越来越集中于开发和利用能力，谁的开发能力强，谁就有可能占得先机，获得更大范围的海洋空间。海洋政治的内涵也日益丰富，除海上力量之外，经济、外交、国际法等手段的作用正在日益增大，依靠几艘军舰就能占领或征服一个国家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凭借超强的海上武力试图独霸世界海洋的愿望更变得遥不可及。二战结束以来，美国对世界海洋的控制力度总体上就呈下降的趋势，正如罗伯特·基欧汉和约瑟夫·奈在《权力与相互依赖》中指出的那样，美国所主导的海洋秩序实际上正在走向崩溃。

        其次，海洋控制的难度显著增强，近海作战环境正成为海上霸权的梦魇。

        伴随导弹、信息技术及航天科技的发展，中俄这样的大陆强权拥有了强有力的对海上目标进行定位和进攻的手段，海上力量的生存和有效性变得脆弱，特别是在临近大陆的海域。陆基战斗机、无人机、静音潜艇、反舰巡航导弹和弹道导弹等武器能够使沿海国家在不必拥有强大海上舰艇编队的情况下即可屈人之兵。在特定区域内，地区强国携地缘之利，以陆海空等多元平台为基础的打击力量将对劳师远征的海上强权构成一定的天然战略优势。这种态势部分改变了海权发展及博弈的传统规律，海洋霸权可能依然雄霸远洋，但却无法再主宰世界敏感地区的近海。同理，任何意图构建世界海上霸权的其他力量也会折戟于对手的毗邻海域。

        技术的变迁加速了海上权力的分散，世界海上“老二”、“老三”甚或是中等国家都可能在特定海域对世界海上“老大”形成局部优势，传统的海洋霸权越来越难以构建和维系。可预见的将来，中、印、俄等后发海上强国虽然都无法在世界范围内挑战美国，但中国在西太平洋，印度在北部印度洋，俄罗斯在北极附近海域都有改变权力格局的潜力；甚至伊朗、朝鲜、越南等中等国家也能在特定的海域给美国海军构成一定的挑战。

        事实上，美国战略界早就敏锐地洞察到了这一点，针对性地进行系列反制。冷战结束不久，鉴于远洋大规模对决的可能性大幅降低，美国海军即开始推行“由海到陆”的战略转变，重点强化“海上打击”、“海上盾牌”和“海上基地”三大作战任务，大力发展濒海战斗舰、朱姆沃尔特驱逐舰、“弗吉尼亚”攻击型核潜艇等近海作战装备，积极验证“空海一体战”、“全球公域介入及机动概念”，加快构建即时全球打击系统，目标直指对手的反介入和区域拒止力量。

        然而，无论是在技术上，还是在地缘方面，近海作战环境都对远离本土的海洋霸权较为不利，美国正日益丧失其在欧亚大陆近海区域的军事优势。

        美国军方及智库的主流观点认为，若保持现有发展趋势，美国在未来10至20年间将丧失在东亚海域的军事优势。值得注意的是，东亚的挑战仅是美国海上霸权面临麻烦的冰山一角，在世界其他海域，印俄等其他潜在竞争对手的力量增长也不容美国忽视。印度军事现代化速度虽不如中国，但印度整体国力的上升和海军的发展不容小觑，长远来看美国晚些时候将在北部印度洋面临其在西太平洋遭遇的类似困境；俄罗斯经济只要稍有起色，以其强大的军事基础，将很快在北冰洋、北太平洋、北大西洋等近北极区域对美国形成强大的军事压力。

        不过，考虑到中印俄等国的军事现代化还需要时间，相关权力变化进程还有可能出现反复，因而，30年内世界海洋霸权消失应该是个相对恰当的判断。

        最后，世界权力格局的多极化发展将是大势所趋，任何国家都将缺乏建立或维系海上霸权的资源。

        随着中印等国的快速发展，美欧等力量的经济调整，世界发展正趋向均衡。美国国家情报委员会发布的《全球趋势2030：变换的世界》报告指出，到2030年，世界多极化趋势将加强，霸权主义将失去生存空间。换言之，在一个多极化和经济高度依存的世界里，大规模战争爆发的可能性降低，大国不再可能轻易攫取大量的空间和资源建立和维护霸权地位。没了超强国力的支撑，海洋霸权也自然难以持续。

        更重要的是，领导海洋世界的成本和代价越来越高，任何国家都难堪此重负。无论是维护海上安全，塑造海洋秩序还是进行海洋开发，都离不开各沿海国的通力合作。

        当前的美国正在经历从全球海洋霸权到世界海洋强国身份的痛苦转变。由于预算紧缩和装备成本的不断攀升，美国海军的舰队规模从1991年冷战结束后至今一直在大幅缩水，从近600艘降至目前的275艘，未来30年预计还将不断调低，很可能无法满足美海军期望中的300艘以上，而美国海军现有的评估认为，要想维持其全球海上优势，300艘左右的规模是底限。当然，数量的减少并不意味着能力的削弱，美海军采取的调整结构、增加载荷、灵活部署等措施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数量下降带来的挑战。问题在于，中国、印度等国的海军规模正在快速扩大，根据中印两国海军目前的发展规划和造舰速度，至2040年左右，中印等国海军主要舰艇的数量很可能都将超过200艘。在西太平洋和北部印度洋，美国海军的存在感将注定被中印等国海上力量超越，除非进行孤注一掷的大规模战争，否则美国都将无法改变这种发展趋势。

        总之，各方面因素都愈发不利于全球海洋霸权的建立和维系。海洋霸权注定是个历史的产物，美国海洋霸权的谢幕也必将成为“历史的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