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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北“囚禁”20年男子被义工“解救”后,无奈又重回小黑屋
从1988年突然精神失常以来,王军民就被父亲王年生关在了屋后菜地的小房子里,已经有20余年。
王军民曾经打破邻居大妈的头,打伤父母,还曾多次走失。王年生告诉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最艰难的时候脑中曾经想过放弃这个儿子,但最终总是一次次将他找回。
2013年,在湖北孝感市义工联的“解救”下,王军民曾经走出封闭他的那个小黑屋。而最终,孝感市义工联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王军民再次被其父亲关进小黑屋。
解救和囚禁的重复,透露着精神病人的生存现状。孝感市义工联会长鲁锋说,2013年义工联曾经对50个贫困家庭的精神病患者经过救治,但最终不少返回家庭后,还是再次被家庭“囚禁”,他对此感到很无奈。
长达20年的囚禁
父亲来看王军民。 澎湃新闻记者 周琦 图看着65岁的父亲走到铁门前,40岁的王军民“嗯嗯”了几声。
看见床上的油布上,儿子排泄的一堆堆粪便,王年生生气地对儿子说:“你怎么又拉到了床上。”
王军民像个孩子一样,蓬头土脸的脸上露出一丝羞愧的表情,蹲在关闭他的铁栅栏前低着头,没有说话。
到了中午,王年生的老伴,提着饭菜去看儿子了,一日两餐,20多年来夫妻两人从未落过。
这是一间红砖房,在云梦县清明河乡大份村王家屋旁的菜地边,10来个平方。屋子的地面上刚刚清洗过,一张床摆放在门边,另一头挖了个蹲坑。屋门就是一块铁栅栏门,用塑料袋稍微遮挡了下。
王军民就在这间房里住了20多年。
王年生告诉澎湃新闻,王军民精神上出现问题是在1988年,那时候他还是一个13岁的孩子,王年生认为当时孩子发病,是因为在学校被老师批评。
但王年生也怀疑,这和遗传可能有一定的原因。因为老伴是他的远方亲戚,在儿子发病前,她精神也出现了异常。
随着王军民的身体不断变壮,麻烦也接踵而来。
“一次他出去玩了回来,嫌我饭还没有弄好,就把我打了一顿。”王年生的老伴告诉澎湃新闻。
除了表现出的暴力倾向,王军民还曾多次走失。一次,王军民曾走到30公里外的安陆市,王年生花了两天时间才把他找回。还有一次,王军民跑到云梦义堂镇一处沙站,王年生花了一个星期时间,他被发现时,已经全身赤裸奄奄一息。
不得已,王年生只得给儿子戴上了手镣脚镣。但儿子仍在闯祸,一次王军民戴着手镣将别人家的孩子摔在地上,别人拿着扁担将他打了一顿。
看着儿子浑身被打伤,王年生虽然心疼但无可奈何,王军民却骂父亲是个懦夫。
“我只能当个懦夫。”王年生说,因为妻子和儿子的病,他只能守着门前的田,家里也越来越穷,他知道村子里很多人都看不起他,谁的家里摊上这样的事都是痛苦。
因严重的内风湿卧床几个月不能起身时, “放弃”的念头也曾经在王年生的脑海里闪现,但他实在狠不下这个心。
王年生想来想去,只有将儿子关起来。他借钱修起了这个小砖房,将儿子关了进去,他叹了口气告诉澎湃新闻:“关了20年了。”
即使被关,王军民还是几次将铁栅栏拉开,将邻居家的婆婆打伤,王年生只有一次次修补栏杆。
当他得知孝感女孩琪琪被父母关了五年不让人送饭、解救的时候,王年生说:“我能理解他们的难,谁能轻易放弃自己的亲生骨肉呢?”
被解救后再次回到小黑屋
3月1日中午,同样患有精神疾病的母亲给王军民送去饭菜。 澎湃新闻记者 周琦 图王年生的心里曾经燃起过希望。
2013年,他到孝感市康复医院给儿子买药,一名女工作人员得知他的情况后,让他把儿子送到医院治疗,他才知道这名女工作人员是孝感市义工联合会的副会长卫巍。
孝感市义工联合会会长鲁锋告诉澎湃新闻,2013年,义工联曾经向民政部门申请到一笔10万元的经费,来做重症贫困精神病患者救助项目,对50个家庭贫困的精神病患者进行了救治。
孝感义工联云梦分会的义工到王年生家里进行了走访调查后,将王军民从小黑屋中“解救”出来,并送往康复医院治疗。
“当时他出来的时候,脚都是蜷缩着的,是被人抱上车的。”王年生说,因为长期蹲着,儿子已经不能走路。
经过一个多月的治疗,王年生将儿子接回了家,“他当时能够走路了,还记得小时候走过的路。”
但随后王年生的希望再次破灭,因为脱离了系统的治疗,王军民的病情再次恶化。不久后,王年生只得再次将儿子关进了小黑屋。
王年生虽然还有一个女儿,但条件也一般。他靠着门前不到一亩田地生活。他在地里种了甘蔗,每年只有几千元的收入。2006年,村里给他一家四口人办了低保,每年能有4000余元。
“但这根本不够他吃药。”王年生说,儿子每天都要吃药,一年要花5000多元,为了控制费用,他只有把剂量减少,有的药要吃两片,他只能给一片,有时候儿子喊得痛苦,他只好多给点。直到不久前,他到医院开药,经医生提醒他才知道儿子的药费可以申请慢性病补助,“3月份我就去申请,不知道能不能批下来”。
得知王军民的近况,鲁锋感到很无奈。
鲁锋告诉澎湃新闻,当时那笔10万元的项目资金,加上新农合报销的费用,分摊到每个人身上只够每个人在医院治疗2个月左右。
经过那次治疗后,义工联还几次发起了给王年生义卖甘蔗的活动,帮他筹集药费,但这都是杯水车薪。
鲁锋说,经过走访,当时接受救助的50个精神病患者,一些曾被家人以各种方式“囚禁”,最终这些人“经过治疗后”,有人继续被关进了小黑屋;面对精神病人的救治,义工联只要有经费肯定会关注,但仅靠NGO组织还是很无力。
“过一天看一天吧,只要我在就保证他每天的两餐饭。”王年生这个65岁的农民对澎湃新闻说:“精神病人虽然会伤害别人,影响别人的生活,但他们也是我们的家庭成员,在我死之前,他们能够得到社会更多的重视,我也瞑目了。”
“对这些关锁孩子的家庭,很多人都在指责,我们应该更多地对他们给予同情。”中国医师协会精神科分会候任会长、湖北省精神病学会主任委员王高华对澎湃新闻说,没有哪个父母愿意对孩子这样,当然他们也有没有完全履行父母的责任,他们更多的是出于无奈。
王高华说,根据国家卫计委对外公布的数据显示,我国精神病患者的群体很庞大,达到1600万人。
“精神病救治是一个系统工程,涉及政府、医院、社会、家庭、社区等等。”王高华说,很多精神病患者家庭无力承担对精神病人的救治任务,因病致贫,因病返贫;有些精神病治疗的效果不好,家属灰心甚至死心;再加上精神病还涉及到病耻感,大家认为不光彩,很多病人患病后,有的家属宁愿关锁病人也不愿意治疗;实际上,被关押的精神病人只占病人的少数,但这样的事件很容易引起社会的关注。
王高华说,除了家庭的付出以外,极端贫困的患者还是要依靠社会来帮助,政府、政策层面来帮扶;社会各界应该对他们理解和同情,除了政府和政策层面,社区以及慈善组织应该尽可能伸出援手来帮助他们。
“这几年对精神病的管控力度、投入力度还是非常迅速的。”王高华表示,目前有医疗保险,新农合、居民医保等救治项目,但还不可能覆盖到全国每个地方,需要进一步扩大覆盖面;全国注册精神科医师不到2.5万人,低于世界平均水平,这也是目前的现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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