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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叹的贾蓉

2021-06-10 13:02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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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兰藉文化 红楼梦研究 收录于话题#春生说红楼3个

作者

春生

1

贾蓉。十七八岁。宁国府少爷。未来的宁国府接班人。未来的贾府家族族长。无可置疑。

一个极其重要的孩子。关系着整个家族的未来发展局面。父亲贾珍又是怎样教育的呢?是“放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极端宠爱、百般呵护,还是相信“棍棒底下出孝子”至理名言?是一心监督孩子悬梁刺股读圣贤书以求取功名,还是鄙视功名只管让孩子花天酒地任意随性?贾蓉到底是温室里的花朵,还是田地里的野草?父亲贾珍在儿子的过程中到底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全书中只有两处提到了关于贾蓉的教育问题。一处是第二十九回,贾珍为贾母及众姊妹出行清虚观忙前忙后,当时正值天气炎热,贾蓉和一干兄弟们都在墙角背阴的地方乘凉,贾珍当场教育贾蓉;一处是第五十四回贾府因年高已退休的赖嬷嬷对贾珍教子的背后议论。

我们先来来看看贾珍教育贾蓉的场景。

贾珍道又问:“怎么不见蓉儿?”一声未了,只见贾蓉从钟楼里跑了出来。贾珍道:“你瞧瞧他,我这里也还没敢说热,他倒乘凉去了!”喝命家人啐他。那小厮们都知道贾珍素日的性子,违拗不得,有个小厮便上来向贾蓉脸上啐了一口。贾珍又道:“问着他!”那小厮便问贾蓉道:“爷还不怕热,哥儿怎么先乘凉去了?”贾蓉垂着手,一声不敢说。

那贾芸、贾萍、贾芹等听见了,不但他们慌了,亦且连贾璜、贾㻞,贾琼等也都忙了,一个一个从墙根下慢慢的溜上来。贾珍又向贾蓉道:“你站着作什么?还不骑了马跑到家里,告诉你娘母子去!老太太同姑娘们都来了,叫他们快来伺候。”贾蓉听说,忙跑了出来,一叠声要马,一面抱怨道:“早都不知作什么的,这会子寻趁我。”一面又骂小子:“捆着手呢?马也拉不来。”待要打发小子去,又恐后来对出来,说不得亲自走一趟,骑马去了。

看到了吗?贾珍有一个独门家教法。自己顶着大日头忙活,儿子却墙角在乘凉,这眼里还有老子吗?“喝命家人啐他”,也就是让家人朝儿子身上吐唾液,我们现代人翻白眼吐唾液是对某个人表示极端的鄙视,贾珍难道对儿子也是这样?在我看来,终究有一丝丝的精神虐待在里面。这番教育的直接效果是,贾蓉表面听话,内心不服,认为是父亲自己安排不周,寻趁他。贾蓉是习惯了这样的管教,他不撒娇,不求饶,更不为自己辩解,而是选择乖乖的亲自把事情办了。只是父子之间的温情荡然无存。全文都找不到一点点。

另外一处是第四十五回。

赖嬷嬷指宝玉道:“东府里你珍哥儿的爷爷,那才是火上浇油的性子,说声恼了,什么儿子,竟是审贼!如今我眼里看着,耳朵里听着,那珍大爷管儿子倒也像当日老祖宗的规矩,只是管的到三不着两的。他自己也不管一管自己,这些兄弟侄儿怎么怨的不怕他?”

现在我们就明白了,原来贾珍的独门家教法是从老祖宗那里继承而来,只是到三不着两的。到三不着两,就是没有分寸,胡乱任意的做事。在清虚观教育完贾蓉的贾珍,可能为自己的权威自鸣得意,这实在是一种可悲。

我想说的是,作为父母亲,永远都不要在精神上虐待自己的子女,我们可能没有像贾珍这样极端的对待儿子,但是,我们可能会常常说,你个笨蛋,你个傻瓜,你傻呀,为什么别人家的孩子都会你却不会,为什么我生了这样一个孩子?等等,殊不知,当儿子听到这样的话之后,一辈子都会生活在自卑的阴影里,难道做父母的不应该给予孩子最温暖的自信吗?

赖嬷嬷还有一句话说对了“他自己也不管管自己”,是的,贾珍作为父亲,更多的是自由自在的毫无顾忌的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全然不顾儿子的感受,也全然不顾儿子会受到怎样的影响。贾珍究竟都做了什么?贾蓉又究竟长成怎样的孩子?

2

当众羞辱自己的子女,然后自鸣得意父亲的权威,不管自觉还是不自觉,都是要不得的。轻则让孩子自卑一辈子,重则就会让孩子产生轻生的念头。不要到了这个地步,再说我其实是爱你的,你怎么不明白我的心,此时说什么都白搭了。父亲的权威绝不是靠羞辱孩子而来。靠的是什么?我觉得是父亲应对生活的智慧,并且这种智慧得到了孩子的认同而已。很简单。

贾珍是如何应对生活的突发状况的呢?我们来看个例子。

突然接到父亲的死讯时,贾珍是这样的:

贾珍父子星夜驰回,半路中又见贾扁、贾珖二人领家丁飞骑而来,看见贾珍,一齐滚鞍下马请安。贾珍忙问:“作什么?”贾扁回说:“嫂子恐哥哥和侄儿来了,老太太路上无人,叫我们两个来护送老太太的。”贾珍听了,赞称不绝,又问家中如何料理。贾㻞等便将如何拿了道士,如何挪至家庙,怕家内无人接了亲家母和两个姨娘在上房住着。

贾蓉当下也下了马,听见两个姨娘来了,便和贾珍一笑。贾珍忙说了几声“妥当”,加鞭便走,店也不投,连夜换马飞驰。一日到了都门,先奔入铁槛寺。那天已是四更天气,坐更的闻知,忙喝起众人来。贾珍下了马,和贾蓉放声大哭,从大门外便跪爬进来,至棺前稽颡泣血,直哭到天亮喉咙都哑了方住。尤氏等都一齐见过。贾珍父子忙按礼换了凶服,在棺前俯伏,无奈自要理事,竟不能目不视物,耳不闻声,少不得减些悲戚,好指挥众人。

贾蓉听到二尤来了,便和父亲一笑。这笑是在什么时候?回家奔丧的路上。如果在这样的时候还能笑出来,那真的是掩藏不住的高兴。高兴什么?高兴和二尤可以鬼混了。如果贾珍是一个严厉的父亲,那么贾蓉是不敢这样的。所以可以说明,贾珍喜欢和二尤鬼混是不用瞒着儿子的,两个人颇有点“志同道合”的感觉。后面贾珍见到棺材,放声大哭,“直哭到天亮喉咙都哑了方住”,这就是表演了,如果没有前面的那相视一笑,我们可以说,这对父子还是懂亲情的,现在我们只能说,两个人完全可以做演员,而且是专业的演员,因为一定要哭到喉咙哑了才罢休。

贾珍可能觉得自己做的没有错。事情本来就该这样处理嘛。

人前装装样子,保住脸面。人后放松放松,娱乐娱乐。时刻带着面具岂不是太累?

在自己儿子面前有什么好掩藏的?或许潜意识当中,贾珍认为只有这样才是成熟的处理,男人嘛,就要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能唧唧歪歪,不能束手束脚,潇洒才是男人的本色。

很悲哀。这是很多做父亲的误区。比如,有的父亲在孩子小的时候就灌输要强硬、霸道的观念,有的父亲则教育孩子做事要圆滑,谁都不要得罪,更有的父亲在儿子面前就搞人前一套人后一套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以为和儿子站在同一个战壕,其实是扭曲了孩子的心灵。

贾珍的言传身教,让贾蓉的心灵扭曲。比如,贾蓉当面讨好凤姐,一口一个好婶娘。实际上二姐死后,就暗示贾琏凶手就是凤姐,让贾琏怀恨凤姐。细想,真的很可怕。这样的孩子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3

贾蓉长到十七八岁上,应该经历过两次人生的痛。或许每个孩子在成长过程中都会经历各种各样的痛。关键是当孩子经历人生至痛时,父母有何作为,他们的作为直接影响着孩子心灵走向。

贾蓉的第一次至痛是失去娘。王熙凤因为尤二姐的缘故大闹宁国府,曾指着贾蓉怒吼,你死了的娘阴灵也不容你。这样揭着贾蓉的伤疤骂,王熙凤应该也是真的气急了。贾蓉的娘是什么时候死的呢?书上没有说,根据尤氏(贾蓉的继母)有一年中秋节对贾母说和贾珍做了十来年的夫妻的话,我们可以推算贾蓉的娘至少死了十几年了,那么也就是说,贾蓉在七八岁或者更小的时候就没有了娘的庇护。小小的他忽然就失去了人间的温暖。

宁国府生活糜烂,干净的只有门口的两头石狮子。贾蓉的娘一定是忍受不了宁国府龌龊的空气忧郁而死,所以十几年后,王熙凤还要提起她的善良来教训她的孩子。宁国府中任谁离了这个女主人都一样生活的好,但惟独贾蓉不行,没有了娘的照管,他一定孤独过,慌乱过。

贾蓉的第二次至痛是带了绿帽子却不敢声张。因为夺走妻子的不是别人,就是自己的父亲贾珍。焦大的一句“爬灰的爬灰”,表明全宁国府上下都知道他的妻子和他的父亲有苟且之事,这早已是个公开的秘密。他能怎么办?反抗吗?父亲掌握着宁国府一切人的生杀大权,包括他贾蓉。他能怎么样?出走吗?根本没有那勇气。身处其中的贾蓉在刚刚发现这件事时该怎样抵抗无处不在的嘲笑、羞辱?他只能选择假装听不见,看不见。时间久了,也就麻木了。麻木了,习惯了,心就没有了。没有了心,那么,还痛苦什么?

所以,在刘姥姥到荣国府打秋风的时候,我们就看见了这样的贾蓉:

只听一路靴子脚响,进来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面目清秀,身材俊俏,轻裘宝带,美服华冠。凤姐笑道:“你只管坐着,这是我侄儿。”刘姥姥方扭扭捏捏在炕沿上坐了。贾蓉笑道:“我父亲打发我来求婶子,说上回老舅太太给婶子的那架玻璃炕屏,明日请一个要紧的客,借了略摆一摆就送过来。”凤姐道:“说迟了一日,昨儿已经给了人了。”

贾蓉听着,嘻嘻的笑着,在炕沿上半跪道:“婶子若不借,父亲又说我不会说话了,又挨一顿好打呢。婶子只当可怜侄儿罢。”凤姐笑道:“也没见你们,王家的东西都是好的不成?你们那里放着那些好东西,只是看不见,偏我的就是好的。”贾蓉笑道:“那里有这个好呢!只求开恩罢。”凤姐道:“若碰一点儿,你可仔细你皮!”因命平儿拿了楼房的钥匙,传几个妥当人抬去。贾蓉喜的眉开眼笑,说:“我亲自带了人拿去,别由他们乱碰。”说着便起身出去了。

贾蓉成了时光河流里的一片浮萍。生活要带他去哪里,那不是他关心的问题。他只要好好地听父亲的话,他的贵公子生活就一切都OK。什么伦理道德,什么伤痛心结,都可以抛到脑后。

或许每个孩子在成长过程中都会经历各种各样的痛。可是贾蓉的一个至痛就是父亲给的。

我们还能指望贾蓉好到哪里去呢?贾蓉在生活里学会了自保,学会了自我温暖,也学会了圆滑,学会了游戏人生。

天下所有的父亲们都可以反思一下,有没有像贾珍一样任意的剥夺孩子手中珍爱的东西呢?

4

他不像他的爷爷贾敬,经受刺激之后选择离开家,不负责任的进了道观和一些不着调的道士来往。

他不像他的小姑惜春,那样的决绝的离开宁国府,离开她所厌憎的生活,保持她清白的名声。

他不像他的妻子可卿,那样善于筹谋,在临死的时候还嘱托凤姐,要为将来的贾府着想。

贾蓉选择了随波逐流。选择了堕落。

父亲要开办赌场,他就跟着操办。

父亲要和二尤鬼混,他也跟着揩油。

父亲在宁国府大摆筵席,唱的戏十里街坊都听得到,他也就沉醉其中。

他接受了生活赐予他的一切。他变成了父亲的小跟班。父亲不好出头的时候,他出头。比如凤姐来宁国府大闹,贾珍连忙躲出去,贾蓉就苦苦的讨饶,不惜自扇嘴巴,惹得众丫头婆子暗笑。父亲不想跑腿的时候,他跑腿。比如,元宵节他去拿皇帝赏的银子。等等。

凭心而论,贾蓉没有做多少坏事。他既没有像贾赦那样拿女抵债,也没有像凤姐那样徇私枉法。他最多就是暗地里挑拨贾琏和凤姐的关系,但也那只是真实的存在,否则他怎么挑拨成功?

作为长房长孙,在祭祀祖先的时候,他是唯一一个挨着女眷站着的重要人物。但这样的身份,与他毫无感觉。在荣国府日渐捉襟见肘的时候,他反而幸灾乐祸。

只是天忽然就塌了。这个孩子很辛苦的和生活搏斗,搏斗不成就选择顺从,但还是塌了。

落魄的贾蓉,会将一切怨到父亲的头上吗?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如果是现代的孩子,经历了贾蓉的这些经历,一定会怨恨死他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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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贾蓉:我是你的儿子还是一个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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