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布雷希特专栏：西蒙·拉特尔——古典音乐里的托尼·布莱尔

        如果要请人类灵魂的工程师打造出第二个西蒙·拉特尔（Simon Rattle），他恐怕得把双份保罗·麦卡特尼和单份托尼·布莱尔掺在一起。

        拉特尔，不列颠最成功的古典音乐输出品，他是柏林爱乐乐团的首席指挥，古典音乐这一四面楚歌的艺术形式的发言人。此外，他还是自信满满的利物浦实干派、艺术上平易近人、政治上长袖善舞的奇妙结合。这样的混合体使他成为有史以来爬得最高的英国指挥家（以前只有科林·戴维斯爵士执掌过甲级德国乐团），不过60岁的拉特尔前景似乎不容乐观，有可能要打道回府。

        下周，拉特尔和柏林爱乐要来伦敦演出，政府拨款的巴比肯中心和纳税人资助的南岸中心会分享西贝柳斯全套交响曲，这标志着拉特尔与柏林爱乐漫长告别的开始。两年前拉特尔宣布他将于2018年卸任，半开玩笑地引用了甲壳虫乐队的话：“等我64岁时你们还会要我吗？”这结局并非他本意。

        他曾是英国最年轻的音乐总监，25岁即执掌伯明翰城市交响乐团，似乎预示着英国音乐的草根复兴。他自孩提时代便从公立图书馆借乐谱学习音乐，在国立青年管弦乐团打过定音鼓，14岁成立自己的乐队。在伯明翰，他为垂死挣扎的交响乐团注入了活力，打造了一座音效完美的崭新音乐厅，为这座多元文化的城市带来了各种音乐项目，从残疾儿童到前卫作曲家都曾因他受惠。18年中，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迹。

        然而柏林是全然不同的挑战。她刚刚经历东西合并成为世界都市，登上欧洲的权力宝座。柏林爱乐亦是世界顶级，它的指挥没有犯错的余地。德国总理默克尔是柏林爱乐音乐会的常客，检查她的文化投资是否得到了相称的回报。

        千年之交，思想型指挥克劳迪奥·阿巴多卸任，拉特尔在柏林爱乐全体乐手的民主投票中战胜了丹尼尔·巴伦博伊姆。他一上任，即指挥了几场大胆的音乐会，以非核心曲目为主，还闪电般“突袭”了族群混杂的贫困城区。他在废弃的公共汽车停车场指挥职业和业余选手组成的乐团演了斯特拉文斯基的《春之祭》，坚信古典音乐可以拯救年轻人，促进社会和谐。据此拍摄的影片《舞动柏林》（Rhythm Is It）无异于一首希望的交响曲。

        拉特尔的地位随着EMI唱片热卖和音乐会票房飘红而得到了巩固。不过第一个音乐季还未结束已有异议声音。有人抱怨拉特尔对德国核心交响曲缺乏权威。因为拉特尔对威尔第经典歌剧不够熟悉，柏林爱乐不得不取消了曾驻扎三年的萨尔茨堡音乐节。在BBC逍遥音乐节上，拉特尔和柏林爱乐的音乐会毁誉参半。唱片热退潮。拉特尔丢了录音合同，乐手们少了版税收入。2013年他宣布卸任计划时，双方都松了口气。

        拉特尔总是开诚布公谈论自己和乐团的困难。“没人到这里来会以为能过上轻松日子。”他最近说。拉特尔在与芬兰西贝柳斯专家韦莎·西伦的视频对话中，简直坦率得近乎残酷。“要让柏林爱乐表演渐快真是太难了！它是一辆很重的德国卡车，总是粘着地面，它的非凡之处也正在于厚重。但演西贝柳斯，你得快速移动。倒不是说我们没法快，因为有时我不想让它快它倒快得刹不住车。要在有控制的情况下必要地加速则非常难。这需要一种绝对的信任——我从高处往下跳，下面人得能接住我。”他所描述的，是一种破裂的关系，一方要朝左，另一方偏不朝左。

        拉特尔最佳的品质之一是诚恳，带着一种个人忠诚。多年来，他每年都会按时出现在汉普斯特德，给移民作曲家、他的重要音乐启蒙导师贝特霍尔德·戈德施密特过生日。他和下一代指挥新秀丹尼尔·哈丁、艾曼纽·哈依姆、古斯塔沃·杜达梅尔等人都是好友，与“手下败将”巴伦博伊姆经常公开秀恩爱。今年5月中旬的柏林爱乐乐手投票中，巴伦博伊姆有可能成为接替他的过渡指挥人选。

        这些外交手腕似乎更适合政治舞台而非竞争激烈的指挥台。伟大指挥家奥托·克伦佩勒曾经说过：“我们痛恨彼此。”几年前我称拉特尔是“古典音乐里的托尼·布莱尔”时，他托人传达了对此称谓的反感。现在这两人都有可能成为那短暂的“酷不列颠”时代的荒岛幸存者。

        接下来拉特尔要做什么，完全由他自己决定。他对伦敦交响乐团频频送秋波，并开始游说建造一座世界级的音乐厅（伦敦已经75年没有像样的音乐厅了）。如果他接替不上心的捷吉耶夫入主伦敦交响，将会为久失光芒的音乐舞台带来魅力极光。但拉特尔表示不会搬回伦敦，他的第三任太太、捷克女中音柯仁娜和三个孩子都住在柏林。

        于是，一直嘲笑“长途指挥”的拉特尔，可能自己也要冒险两头飞了。60岁的他依然在两个职位间摇摆，不确定自己在历史中的位置。只有他演出最拿手的音乐——西贝柳斯、马勒、现代作品时，那外交家的一面才会淡去，让位于真正的激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