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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纳森·弗兰岑:作家在社交媒体中自我推销是非常可怕的
2010年美国作家乔纳森·弗兰岑上了《时代》周刊封面,那时他刚刚出版了小说《自由》,今年弗兰岑将出版其第五部长篇小说《普丽蒂》(Purity)。
5年来弗兰岑依然保持低调,接受媒体访问的次数并不多,但最近他在访问美国巴特勒大学校园时,接受了该校创意写作专业学生苏珊·勒纳(Susan Lerner)的长篇采访,在访问中乔纳森·弗兰岑谈及了自己对文学、社交媒体、作家知名度等问题的看法。
乔纳森·弗兰岑的两部最具代表性的小说《自由》和《纠正》已经出版了中文简体版,台湾刚刚还出版了他的散文集《如何独处》。
社交媒体像是自由市场对现实生活的“奴役”
1996年,乔纳森·弗兰岑在《哈珀斯》杂志的文章中提及自己对电视节目有所改观。
他认为电视完成了一种“自我救赎”——原本纯娱乐的电视节目变得越来越像小说了,开始致力于持久、引人入胜同时拥有深刻思想的叙事形式了。然而,他却认为如今大红大紫的社交媒体并不能完成这样的“自我救赎”。
乔纳森·弗兰岑说,任何艺术媒介的成熟都需要时间。“小说就是这样。17世纪出了不少糟糕的小说,因为小说家们试图解决一些基本问题,比如‘这种叙述方式是假话还是真的’、‘小说只能讲一些天方夜谭的故事吗’、‘日常生活该怎么写’……
“经过好几个世纪的梳理,才真正出现了塞缪尔·理查森(18世纪中叶英国小说家,被称为“小说之父”)和亨利·菲尔丁(18世纪英国小说家,代表作《汤姆·琼斯》)的小说。再接着,小说在简·奥斯丁手里抵达巅峰。
“电影的成熟也是如此。没有《国家的诞生》就没有《权力的游戏》。”
然而,在乔纳森·弗兰岑看来,社交媒体根本就算不上一种艺术媒介。“它更像是手机、家庭影院、电子邮件之类的东西,它更像是人们往来方式的高科技版。如果你使用Facebook个人主页来发表小说章节,你发表的是一部小说,而不是Facebook本身。”他感慨,“很难想象这项科技本身为小说内容带来了什么附加值。”
“我并不是一个技术恐惧者,除非我要写作,不然我一整天都会泡在网上。而且,我仍是在用电脑写作,我写作的素材也源于网络。”
乔纳森·弗兰岑说,他对社交媒体及其技术并不恐惧,但他反感的是社交媒体更像是自由市场对人类现实生活方方面面的“奴役”。
“推特甚至都没有在进行叙事的尝试。它怎么可能冷不丁变成一种叙述的艺术呢?”如今,越来越多人习惯于在社交网络上传自己和朋友吃饭时的照片,这被乔纳森·弗兰岑形容为“不像是任何领域的艺术融合,而是像一种消遣、一种嗜好或是一种工具”。
因为自己一直以来对社交媒体的质疑,乔纳森·弗兰岑认为自己受到了不少敌意。“我当然质疑将社交媒体作为书籍推广和书籍信息传播的模型,因为这个模型的本质是自我推销,我并不认为不间断地进行自我推销对职业作家是个好头。” 乔纳森·弗兰岑说。
“作家是孤独的,他们独自工作,通过书页来交流。促使他们在社交媒体中开始自我推销是非常可怕的,这违背了我知道和了解的真正优秀的小说作家们会做的事。”
被人嫉妒还是作品质量有问题?
2010年,乔纳森·弗兰岑登上了《时代》周刊封面,他也被认为是这一代最伟大的美国作家。这一褒扬,令弗兰岑这些年备受争议。很多人都质疑他——配得上吗?
当被问及自己对所谓“名声”的感觉,乔纳森·弗兰岑直言“有利有弊”,并强调由于互联网的缘故,名声效应早不同以往。
“公众人物身边总是围绕着流言蜚语,而现在更是雪上加霜。我必须花很多时间去判断、纠正互联网上的错误信息,并尽量公正对待,因为我有时也会因为个人偏见相信一些流言。另外,由于如今互联网没有校对员,我不得不每六个月就上传我的照片来保留推特账号,并删掉最新的冒名者。”
那么出名是不是完全就是坏事,也不尽然。乔纳森·弗兰岑也享受自己被别人肯定的感觉:“你知道,当你走在街上,有人只是与你擦肩而过,然后说声‘喜欢你的作品’或‘嘿,你很棒’,哇,这是对我的肯定。”
尽管有时,乔纳森·弗兰岑也感慨一旦过得不大顺利就容易人尽皆知,他还是认为名声在一定程度上是重要的。
“我喜欢用它(名声)来帮助那些我关心的事业,否则它多半就是烦恼。虽然互联网上有些资料是危险的,实实在在地对我和我身边亲近的人产生危险性。但我不会长久地名声鼎沸,就像我从来都是一贫如洗,所以即使不再贫穷,或是不再出名,都不会改变我人格的底线,我也不希望它改变。”
至于有别的作家对自己表示厌恶或不满,乔纳森·弗兰岑则坦言“好吧,如果我没有出现在《时代》杂志的封面上......我也会讨厌乔纳森·弗兰岑。”
不过,乔纳森·弗兰岑也认为作家把别人的“不喜欢”直接归因于“嫉妒”也是很危险的。
“我曾经读过圣路易斯邮报对T. C. 博伊尔(美国小说家)的采访。采访中,他被问道为什么这里充满针对自己的敌意。然后他说:‘哦,这只是人们嫉妒我。’我觉得这种想法对他来说真的是件危险的事情。因为我对他有些敌意的原因只是我不喜欢他最近的作品。”
因此,乔纳森·弗兰岑表示如果自己不承认人们可能因为他的作品质量而对他反感,他就是失职的。
小说最具探索性,但读者不想看复杂的东西
《纠正》书封
《自由》书封
乔纳森·弗兰岑是小说家,也是随笔作家。除了《纠正》(2001)、《自由》(2010)这两部脍炙人口的小说,他还出版过随笔集《如何独处》(2002)和回忆录《不舒适地带:个人史》(2006)。
对于随笔、自传体小说与回忆录这几种文学体裁,乔纳森·弗兰岑也有自己的想法。
在他看来,随笔在某种程度上和新闻报道类似,它们讲究艺术性、叙事性和结构性。“写随笔时,我记下日常生活中的点滴发现和感悟,并尽量写得有趣、生动。当然,不可否认新闻报道肯定也有所探索,比如谁若想了解中国的环境情况,就动身前往中国一探究竟。”弗兰岑爱鸟,他曾亲自来到中国观察鸟类。他把对鸟类的关爱和生态环境的关注也写进了《自由》中。
但乔纳森·弗兰岑依然认为,没有什么文学体裁能像小说那般具有探索性。“因为你有机会得以自由出入自己或他人的个人世界。”乔纳森·弗兰岑说,“本质上,小说家就像戴上了各种面具,每转换一个角色,就换上一种面具。小说对故事主线、情节推进的要求是如此之大,以至于小说家不得不走进自己的内心深处,寻求足够强大的情感来完成这部五百多页的作品。”
什么是小说家的面具?一些读者会认为那是小说家希望用来间隔自己和小说角色距离的方式。也可以说,是小说家对描述对象进行“陌生化”的处理,从而探索事物或情感的本质。
“我不知道是否真的有所谓的情感本质。”乔纳森·弗兰岑坦言,“有一种提法是,判断是否自传体小说的标准在于你能否在小说文本中发现作家真实、客观的经历凭据。我认为这种判断标准非常庸俗。真正的自传体小说也要求你有所‘虚构’,主观思考那些为一般人所不注意的真实。所以我总说卡夫卡的《变形记》是有史以来最好的自传体小说。”
此外,也有人会把作家回忆录和自传体小说混为一谈。乔纳森·弗兰岑表示,有两个因素可以成就一部很好的回忆录。
“一是真实发生的、不需要修饰或发明的素材。这些素材本身就很强大,足以成就一个精彩的故事。如果你有这样的素材,为什么不写一部回忆录?而这样一部回忆录对于读者也有价值,他们知道这些令人惊奇的事情真的发生过。
“另一个因素是来自内心的声音,非常强烈,即便没有故事,也能成就出一部作品。”他相信,如果一部回忆录能有以上两种因素之一,那么回忆录也能给读者类似小说的深刻体验。
不过,就文学阅读深度而言,乔纳森·弗兰岑也认为如今绝大多数读者喜爱的读物都缺乏深度。“大众并不想看复杂的东西。” 乔纳森·弗兰岑说,“你去看看机场便利店的书架上摆了些什么书,你就会知道。哪怕书脊上没注明‘青春文学’,也都是些观念肤浅的书籍。”
为什么会这样?乔纳森·弗兰岑认为这在一定程度上也和人们的生活环境有关。
“大部分人的日子都不好过。他们工作了一天,回到家中,才不想读爱丽丝·门罗(2013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的书呢,因为她的书总说‘你并不是如你自己所想的英雄人物’、‘你很有可能就是他人眼中非常可疑的角色’。他们想读的是‘善有善报’、‘爱会战胜一切’、‘爱比金钱更重要’这套煽情的说辞。”
弗兰岑说,“如果你日子不好过的话,你就想读这个。我又有什么资格去跟人家说他们需要看内容复杂、思想深刻的读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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