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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政厅|市民眼中的绿地为何没那么多?用大数据讲述城市意象

刘浏
2015-02-14 09:13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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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城市意象和凯文•林奇(Kevin Lynch),城市爱好者不会陌生。

        凯文•林奇于上世纪60年代在MIT设计发明了一套独特的方式来研究人对城市空间的感知。与一般调研不同,他的调研不仅局限于访谈,而是创造性地采用了“心灵地图”的方式,给每一位街上的受访者纸笔,并让这些非专业人士画出他们各自记忆中的城市。有趣的是,当这些地图被整理归纳在一起之后,他发现了多数人的绘制(以及访谈中提及)的共性规律 。通过波士顿、泽西市、洛杉矶三个城市极少数量的样本,他归纳出了五种具有空间代表性的元素,后人也称其为“城市意象五要素”——节点(node)、路径(path)、地区(district)、边界(edge)、地标(landmark)。

城市意象五要素

        实际上,五要素的说法看似抽象,但它就在我们的城市生活中存在。在上海,相信在多数人眼中,外滩是一个大规模吸引人气的地方,这样的地方,就是一个典型节点(node)。作为步行商业街,南京东路就可被理解为一个路径(path)。地标(landmark)通常有非常独特的外形,且形象深入人心——相信多数上海市民对此都会想到东方明珠。边界(edge)主要在人们脑海中起到限定地域空间的作用。作为划分浦东、浦西的地理要素,黄浦江尽管不是上海的地理边界,但在人们的感知中,它就是一条清晰的边界,“宁要浦西一张床,不要浦东一间房”这句话,恰恰印证了这一概念的存在。地区(district)这一概念比较抽象,它可以很大,也可能很小,其范围在每个人心中未必统一。比如,当有人提到“人民广场那儿,有什么美食或商店?”时,这里的“人民广场”并不仅指“广场”本身,而是包括了周边的商场等,至于到底哪些店一定属于这一范围,不那么明确,可“人民广场那儿”这一概念却牢牢存在于每位在上海生活的市民脑海中。

        这五要素几乎成了当时和之后城市设计中最为经典的理论源头。林奇本人在80年代回顾城市意象的文章中也承认,当初通过为数不多的样本所提炼出的城市意象,其合理性居然在很多地方都得到验证,是一个奇迹。        

        不过有一点可能被多数人忽略,在回顾中,他更多表达了因人们误解他的研究而来的失望:他本希望通过自己的城市意象研究,促进更多城市学者、规划师来关注城市物质空间与人的感知之间的关系,但恰恰相反的是,他的初衷并未达成。在那之后,并没有多少人去钻研这两者的关系,人们反而直接利用五个要素进行设计,再也不关注人的感知。在很多后人眼里,这五个要素成为城市设计的工具、法宝和捷径。        

        我们不妨重新回到研究城市空间与个体感知的方法论上,这也是本文希望传达的意义。        

大数据与城市意象        

        大数据这个概念,在过去一年里被翻来覆去地炒,作为信息时代的旗帜性关键词,很多城市研究者对它寄予厚望。但在城市规划领域,它真正的作用、性质、地位,还都未得到明确解答,一切尚停留在摸索状态。

        关于大数据的定义、特点,有很多很详尽的书籍。我想说的是,这玩意儿是否可以运用于城市空间与个体认知这一关系的研究中?

        受到DUSP-CRE的Albert Saiz教授在其HBS的毕业论文中运用城市照片点密集度分析城市经济发展状况的启发(后来我也做了他的研究助手,帮他下载了很多世界全域的照片),我想到,利用城市照片共享平台,来进行这一研究。

        我给自己的这个研究起了个名字"C-IMAGE","C"指“city, computation, cognition”等多重含义,与“i-Mac”这种造字方式类似。

 C-IMAGE:找到市民心中的城市意象

        在选择数据源方面,我选择了全球最大的两个在线照片供应商——Panoramio和Flickr。前者是谷歌地球的供应商,其出现最多的地方是Google Earth(话说最近他家pro免费真要点个赞),后者则是雅虎的招牌照片交流平台。本文运用的所有照片数据,都是广大人民群众自己拍照后上传网站公开的。无论一个池塘,一幢高楼,一个街边小店,还是一场比赛,这些点点滴滴,既是个人对城市空间的私家记忆,更是城市中市民集体对这个城市留下的印象。这是这些照片可以作为城市意象研究的基础。

        其次,通过网站接口,我以城市行政边界为单位,开始了照片数据的下载,一共下载了26个不同城市的数据(主要是pano的数据,它的照片更偏风景,适合研究城市意象),主要数据包括照片的地理坐标信息、上传时间、标题等。因城市规模、能级不同,不同城市的照片数量存在一定差异,少则如波士顿的26000余张,多则如伦敦的210000张。

        接下来,我将这个研究划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是与传统的城市意象手段比较,我同样选取了波士顿中心区来看城市意象;第二阶段则是进行数据二次挖掘,进一步依据照片图像内容进行分类,分析城市意象。

新发现的意象与传统的意象

        下面就是两者的直接对比,左图是Panoramoio(红点)和Flickr(蓝点)的叠加图,而右图则是将林奇的城市意象叠加在波士顿地图的结果(和地面路网吻合度极高,足见其当时绘图的严谨精致)。

        通过这样的对比,不难发现,林奇的5个要素中,节点、路径、边界均属于辨识度较高的元素,地标也较易辨认,但需要观察照片内容方能识别,只有地区这一元素,可识别度非常低。这也可以理解,一方面,在方法上两者完全不同,另一方面,地区这一概念在五个要素中属边界最为模糊的,并非所有城市都能找到地区,更不是所有地方都可以归属到某一地区。因此,若寄望于采用大数据归纳出地区,需要极精准的参数赋值进行空间聚类才有可能发现。

        1)找到节点(node)的对应,Copley Square

        2)找到路径(path)的对应, Tremont Street 和 Washington Street
        3) 找到边界(edge)的对应,Charles River
        这些丰富的空间样式对应,一方面印证了城市意象的存在,也体现出用照片来观察城市的独特性。有趣的是,在对比林奇当年勾勒的波士顿地图以及如今的照片意象后,我们还能通过这一方法,来寻找城市演变更新中的独特变化。
对比林奇当年勾勒的波士顿地图以及如今的照片意象。

        篇幅有限,仅举一例。纽伯瑞街(Newburry Street)这条街道在林奇的城市结构中并未显露。直到上世纪70年代,由于一些先锋唱片业自发集聚,在这条街道两边产生了一系列与唱片相关的商店。再后来,这里慢慢逐步演变成波士顿非常重要的一条商业步行街。这条街道的产生在我们的城市意象照片中得到了呈现。

      纽伯瑞街

 C-IMAGE深度挖掘:根据意象把城市分类

        从更本质的角度讲,利用照片对城市意象的研究,绝不仅是局限于在某一城市中照片点集的空间聚类,更重要的在于照片拍摄的内容。

        我们利用Scene Understanding,将数据库中的图像信息进行了处理。简而言之,就是让电脑为我们把所有下载下来的城市照片按拍摄内容全部归纳、整理、分类出来。在计算机可识别的102类场景信息的基础上,我们总结了7种基本的城市视觉感知要素(以伦敦为例):        

        1) 绿色视觉意象

        2) 水视觉意象                
        3) 交通视觉意象                
        4) 高楼视觉意象                
        5) 古建视觉意象                
        6) 社交活动视觉意象        
        7) 运动视觉意象        
        而当我们把这7种视觉意象合并在同一个城市之后,something amazing just happens!

        当我们把这些城市的“C-IMAGE”都揭示出来之后,可以发现,不同城市呈现出一些各自的特点。由于绿色视觉意象(绿色)和高楼视觉意象(黄色),这里姑且以这两种颜色作为区分城市类型的主要标准:

        A类,绿色视觉意象(绿色)占据主导的城市,比如热带的新加坡,以及东欧的一些城市如布拉格等。这些城市或多掩映在绿树环绕中,生态、景观宜人。

        B类,绿色视觉意象(绿色)与高楼视觉意象(黄色)分离的城市,以北美城市居多,比如多伦多、三藩等。这些城市通常有单核CBD,并且以郊区大绿地为主,这也体现了北美人基于小汽车交通出行习惯。        
        C类,绿色视觉意象(绿色)与高楼视觉意象(黄色)相互交融的城市,常见于欧洲大城市,如巴黎、柏林,包括之前提到的伦敦等。这些城市在葆有高度城市功能运行活力的基础上,也强调了将绿色环境引入城市生活空间的要求。看起来,其上世纪90年代所提倡的15分钟步行见绿的政策,确实得到了切实落实。
        D类,高楼视觉意象(黄色)主导的城市,比如纽约(中下城)、香港。这些以经济效率运行为主的城市,或许不需要太多绿色。其实,闭眼想想这类地方,无论在美剧还是港片中,这些钢筋混凝土丛林中本就没有什么绿色生态可言吧。
一个对比:绿地去哪儿了

        在分类过程中,我们还发现了有意思的这样两个城市——东京和上海。这两个城市同样承受着大量人口压力、用地紧张,尽管从城市建设用地指标上看,上海并不比东京的绿地率少多少,但是在我们的C-IMAGE的对照下,东京实在是比上海绿得太多太多了。

        我们的城市绿化、城市公园到哪里去了?这种视觉差别是怎么回事儿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并不复杂。因为这两张图本身,并非城市用地,而只是被市民感知并记录下来的、关于城市的印象。瞧瞧左边的东京,各种开放绿地(且不论是景点还是公园)在城市中心遍地开花,且有连绵趋势;而再瞧瞧右边的上海,大片成规模的绿地在郊外,可达性差,而市中心的零星补丁不成体系,完败于黄色的高楼视觉意象。

        如果放大一点观察,我们甚至可以观察到,在很多东京的公园绿地中,夹杂着紫色或者粉色的斑点,这些斑点正是人群活动的照片。而在我们的绿地中,有时候甚至只能看见一片黄色(高楼视觉意象),比如陆家嘴公园,这样一个被“掩埋”的公园,又怎么会给人留下绿色的视觉意象或活动的动力呢?

左为东京,右为上海

        再回到规划层面,上海的绿地其实是严格按照其绿地发展规划建设的,但正是由于依赖用地指标数字,而忽略了人的主观感受,才会留下这样很多的“不可感知的绿色空间”;反观东京,在其规划中确实更多强调了绿地空间如何组织利用,在周末,绿地被用以举办各类活动,因设计者更多强调考虑其使用功能,才会营造出这样一种“异乎寻常”的绿色城市的意象。他们的绿地可能不多,但利用得好,利用得充分,自然会给这个城市、这里的市民留下绿色的印记。

        关于这些城市颜色、意象的图片,还有很多故事,这里篇幅有限,不再赘述。

后记:大数据之我见

        利用大数据来做城市研究,如今已经发展得火热,优势自然不必多说。我这里却想从个人感受出发,泼一点冷水:1) 数据采集的口子有可能被进一步收紧,尤其是国内,而数据的定价权则被BAT等大公司垄断;2) 大数据是面向过去的研究,而规划是面向未来的手段。用过去计算将来,并不严谨,这也解释了现在国外学府热火朝天开展大模型运动的浪潮——原因在于,学者寄望于统计学,在城市规划中运用大数据的方法;3) 各种基于大数据平台的城市管理工具,意味着城市发展的理性、客观,也同时将吸收更多公众意见——这种放权于民的手段,或许不是马上就能实现的。

        我的一系列研究几乎完全依托于个人兴趣。从开始写代码的蹒跚学步到后来自己研究各种软件、程序语言,再到后来根据自己的需求定制各种功能的转变,尽管旅途坎坷,但确实感觉乐在其中,懵懵懂懂中,似乎也建立起了自己的一套研究方法与技术。如有谬误,多谢各路高人指点。

        [作者毕业于MIT城市规划系,现就职于中国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上海分院,邮箱:lyons66@qq.com。作者在这里感谢导师Jinhua Zhao和Brent D Ryan的细心指导,也感谢重要战略合作伙伴Bolei Zhou (MIT计算机科学PhD在读 http://zhoubolei.com)http://cityimage.csail.mit.ed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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