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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2年的列宁像
位于莫斯科普希金广场附近的“俄国现代史文献保存和研究中心”的前身是“苏共中央党务档案馆”,名字改了,内容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大厅内张贴着新的条例,说明档案对俄国公民和世界各国人士一律开放。这里以前可是戒备森严的地方,不仅常人难进,就是专家学者要进去也不容易。1988年我去联邦德国参加布哈林国际学术讨论会,苏联也有代表团参加,代表团里只有苏共马列研究院的专家能看到布哈林的档案材料,而来自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的学者却难以看到,我亲耳听到他们向马列研究院的那位学者抱怨不公。大楼内的布置还是过去的,里面的宣传张贴版上还是苏联时代的说明,例如说列宁的妹妹乌里扬诺娃怎样关怀档案馆的建设,等等。每当地铁列车经过列宁图书馆,可以听到浑厚的男中音报出的站名:“列——宁——图书馆站”。从莫斯科大学去市中心,一天至少要听到两次列宁的名字。红场上排队参观列宁墓的队伍还是很长,只是人们朝圣的感觉少了一些,或者说没有了,并且红场上还能听到教堂牧师的布道声。马克思-恩格斯广场上的马克思、恩格斯雕像仍然矗立在那里,可以看到有几个少年在广场上溜旱冰,这种神圣的广场以前是不允许嬉戏玩耍的。列宁雕像到处可见,克里姆林宫内有一座列宁塑像,导游很不满意地说,这里原先是某沙皇的雕像,十月革命后被炸掉,却换上了列宁的雕像!不过这不能由列宁本人负责,是后人干的事。莫斯科红场旁边的列宁纪念馆照常开放,展品和解说词没有任何变化。有一个展厅按原样布置着列宁在克里姆林宫的办公室,我很想拍一张照片,但怎么说也不让拍。几年后在哥尔克列宁故居看到了也是列宁办公室的复制品,交费就可以随意拍了——市场经济也普及到列宁身上了,列宁如有知,不知会作何感想!
关于列宁的话题顺便多说一下。上世纪九十年代末,当局以需要装修为名腾出列宁在克里姆林宫居住和办公的房子,把列宁的所有遗物送往列宁最后时日养病的哥尔克别墅,在那里布置了一个列宁展览馆。2001年中央编译局代表团曾到此地访问,我们一行五六人,刚开始馆里的工作人员对我们不理不睬的,一如苏联各机关常见的那样。我们买了一张摄影票,不过我们都有相机,她见大家举机拍照就来制止。我们只好展开宣传,对她说,我们是中共中央编译局代表团,我们中央编译局翻译出版了两个版本的《列宁全集》,中文第二版《列宁全集》共六十卷,是当今世界上最全的列宁文集,我们这些人都是多年从事列宁著作的编译工作的……这番话打动了她,态度大变,脸上有了笑容,给我们的讲解也详细得多了。这里列宁住过的房间都按照原样布置陈列,列宁乘坐过的小汽车、雪橇还放在原处。列宁在克里姆林宫的办公室按原样复制在一间大房间里,办公桌、座椅都是原件,列宁阅读过的图书整齐地摆放在书橱里。列宁夫人克鲁普斯卡娅、妹妹乌里扬诺娃的房间也按原样开放参观。列宁逝世时唯一在场的领导人是布哈林,那时他因为感冒刚好也在哥尔克休养。不过当我问起布哈林当年在这里的住所时,讲解员却茫然回答不上,好像也不知道布哈林这个人。苏联对历史任意剪裁篡改的后果在这里也可见一斑。
莫斯科也有新的展览设施。一天,偶然走进一个展览会,展出的是苏联剧变的历史,有各种文物,如街头的标语、横幅,各种传单、呼吁书,各种游行抗议活动的照片,有关8·19事件的实物和图片等等,是了解苏联剧变过程的极好资料。参观后有一个记者采访我,问我有什么感想,我说作为历史学家,我高度评价搜集和展出这些具有历史意义的文物的做法,这使我们能够了解到具体的历史过程,这对后代也具有重要的意义。我说,中国有过文化大革命,可惜至今没有一个“文革”纪念馆来搜集和展出有关文物。记者听了很惊异,他说,他一直认为我是他们的南方人,没想到采访的是中国学者。
从这个展览馆出去,纯属偶然,走进了旁边的一家蜡像馆。馆里展出了沙俄和苏联时期的著名人物。按照沙皇尼古拉二世一家的照片制作的蜡像,放在非常显眼的位置。列宁的蜡像也是根据照片制作的,是在一个群众大会上讲演的塑像,看起来是在叫喊,制作这样的形象显然是有意的。被从苏联历史中抹去的托洛茨基、布哈林、李可夫等的蜡像也出现了。基洛夫的蜡像同斯大林放在一起,勃列日涅夫的蜡像颇为显眼,衣服是其家属捐献的,胸前挂满了形形色色的奖章,充分表现了他生前的爱好。有一个蜡像我怎么也辨认不出是谁,最后只好去问讲解员。她告诉我,这是赫鲁晓夫,这是他退休后的样子,已经变得瘦瘦的了,衣服也是其家属送的。有一尊马克思的蜡像,是德国人送的,因为是外国人,没有和俄国人在一起,摆放在俄国人的对面,显示内外有别的意思吧。有两个颇为珍贵的蜡像——大作家列夫·托尔斯泰和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蜡像,讲解员说是用他们逝世时所作的面模翻制的。
10月初到彼得堡访问,老同学廖尼亚陪我去普希金公园游览。正值金秋时节,园中一片金黄,美得醉人。不料一天后下起大雪,再去普希金城访友,金色的树丛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白雪,已是另一番景色了。这有点像俄国的变化,其实人类历史也大体如此,变化无常,但历史在延续,历史不会中断,也不会终结。俄国的历史在继续!俄国人的历史在延续!也许变好,也许变坏,那时还看不清楚。十年,二十年,半个世纪也许可见分晓。彼得堡的普希金公园内有著名的雕塑“少女和水瓶”,一个坐着的姑娘,旁边是翻倒的水瓶,水不断从瓶中流出。廖尼亚颇有感慨地说道:几百年前普希金看到过这位女孩,现在我们也看到这位女孩。正是古今同一明月!
俄国是一个相当神奇的国家,是谜一样的国家。有时充斥血腥暴力,有时会和平妥协。二十世纪的几件大事,如1917年的二月革命、十月革命,1991年的苏联解体,都以相对和平的方式解决,没有发生大规模的流血冲突。应该说这是时代的进步!在1992年没有看到“法西斯专政”、“千百万人头落地”。人们过得艰难一些,但也自由一些。所以彼得堡大学历史系的一位教授说:现在日子过得艰难,但过得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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