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阅读·疗心手记】精神科医生也是普通人

(一)

　　医院有一位老主任，当年毕业包分配，他大学一毕业就进了精神病院，这一干就将近四十年，退休后继续发挥余热，返聘后在门诊工作，每周一、四、日上半天班。老主任很客气，平素里喜欢和我们这些小辈聊天，拉拉家常，丝毫没有主任的架子。只是这些年，岁数大了，加上有些帕金森的症状，手开始发抖，有时候也叫不上我们的名字了。不过一出诊，记性会好许多，挺奇怪的。

　　老主任为人节俭，每次遇见他，总见骑一辆老式的永久牌自行车，黑色的车身漆已落了大部分，还有不少锈斑，主任通常穿一件素色的衬衫、卡其色的西裤、黑皮鞋，就这样一路晃进了门诊部。

　　主任的家离开医院不远，虽说不远，但一路上要么单行道，要么不许骑车，七绕八拐也挺耽误事。关键是这条路主任走习惯了，所以他一概不管，照样走着。

　　不是主任不怕交通警，关键是有自己的一套。主任的黑色皮包里常年准备着一本我们医院的就医册，还有一张就诊卡。每每遇见交警拦下他的车，主任便慢条斯理地走下车，停好，然后抖抖索索地拉开皮包的拉链，在里面翻找，随后高高举起就医册，必定将印有医院名称的那面冲着警察，结巴地说道:我……我去看病……来……来不及了，药不够……够了，有几天没吃了——配合着比平常抖动更剧烈的双手。交通警当然知道此路通向何方，对于来者的身份自然毫不怀疑，于是顺利放行，有时还不忘叮嘱两句:慢慢骑，不要急。

　　年轻医生们一度流行每人都去搞一张就医卡，无奈资历尚欠，模仿病人不能惟妙惟肖，就此作罢，主任智斗交通警也成为了医院中保留的经典段子。

(二)

　　有阵子各大卫视热播《心术》，其他内容暂且不论，就说那医生的办公室太不贴近生活。整个布景除了更衣柜比较真实，其他太过浮夸，那宽敞的办公环境，还配备iMac，想是香港的医生也没有这样的待遇。

　　话说我们的办公室，包含了几乎所有的功能，办公桌、文件柜、更衣柜，当然还要放上一张床，因为这小小的一间屋子还要肩负起值班室的重任。

　　既然每个星期总有一两天要睡在这里，大伙自然希望把环境改造得更为舒适一些，可以适当增加一些文娱设备，比如说电视。

　　几个医生一合计，买了一台二手电视，不幸的是不到一周就罢工了。于是打电话把当初卖电视的老板叫了过来，希望给修修。老板挺横，不换不退，修可以，加钱，加的钱都超过这台买来的价了。哥几个也火了，但面对这种奸商也没有更好的法子。要说还是娘子军厉害，咱的主治医师，是医院里出了名的手段多端之人——人称女侠。只见她慢慢起身，走到办公室门口，悠悠地锁上了门。回头看着奸商:“你也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没有我们的钥匙，你是不可能走出这个地方的。不要想着砸呀、撞啊什么的，你看看，这病房里住着将近一百来号病人，你觉得自己比他们厉害吗？什么时候把电视修好，什么时候放你走。”

　　别说那奸商当时下巴掉到了地上，就连我们几个也傻了，这是要绑架呀。奸商势单力薄，眼瞅着来硬的肯定是不行，但又不愿就此给比下去。“你们这样，我要报警。”奸商信誓旦旦。“请便，如果你的手机打得没电了，还可以用我们的座机，拨9就可以了，打吧。”女侠不咸不淡地说着。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奸商不甘示弱，拨通了110。

　　“我要报警，有人囚禁我。”

　　“我在医院，精神病医院，他们不让我走。”

　　“谁不让我走，当然是医生不让我走，他们把我关起来。”

　　我们几个面面相觑，强忍住不笑，我们都预见了将要发生的悲剧。电话突然中断了，奸商一脸漠然，随手抄起座机，于是同样的对话又重复了一遍，这一次奸商似乎明白了，自语道:“警察居然挂我电话。”

　　十分钟，就这样僵持着，我们自顾自工作，留着奸商一个人杵在那里幻想着警察的营救。又过了十分钟，座机响了，女侠跑去接了电话。

　　“噢，知道了，好的。”

　　“我们会加强管理的，新来的病人，可能藏了个手机。”

　　“以后不会再发生了，谢谢。”

　　女侠撂下电话，冲着奸商一笑，“大哥，现在明白了吗？110刚才打电话给我们医院总机，要求我们加强对病人的管理，不希望再有病人打骚扰电话的现象出现。你看，现在可以修电视了吗？”

　　可以想象一下奸商此时此刻的心情，悲摧啊！

　　第二天，新的电视机送来了，奸商放下，拔腿就走，女侠喝住他，奸商又是一惊，女侠道:“别急着走呀，我来给你开门，送你出去。”　　

(三)

　　根据国家新政，所有的医学毕业生需要参加住院医师培养计划，所以医院新分配来一批住院医师，对于其中一些不喜欢本专业、将来也不可能留院的学生来说，针对他们的带教工作比较棘手，碰上质素好的还行，碰上混日子的，往往令人哭笑不得。这里有个小伙子，我们称他为小奇吧。

　　小奇很有性格，无论分配他什么工作，他都有一个宗旨，就是:不干！于是他每天都很潇洒地上班，很潇洒地下班。不是带教老师不管，只是根据教学办的规定，如果某学生考试无法通过，只能在原科室继续实习，你说，哪个病区会愿意多留这样一位实习生一天呢。

　　某天，小奇又很潇洒地出现在了病房，很潇洒地溜达着，很潇洒地掰了根病人家属买来寄存在医院给病人吃的香蕉，很潇洒地一边咬着香蕉，一边继续很潇洒地溜达……

　　潇洒有的时候也会遇到阻滞，有个护士拦住了小奇的去路，质问:“你怎么吃病人的香蕉？”

　　但小奇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消灭这个阻滞，潇洒地答:“我怎么知道这个是病人的？上面又没有写名字。”

　　护士MM吃一堑长一智，立刻在病人的一串香蕉上写了名字。

　　第二天，该护士MM又看见小奇掰病人的香蕉，立刻冲上前:“这串香蕉上写了病人的名字了，你这次还有什么话说？”

　　“又不是每根都有名字，那根写了名字的我没有吃啊。”小奇扬长而去，白大褂的衣摆飘飘，潇洒至极。

　　(作者系精神科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