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术独立团：转个身，迎接低油价时代

        人们能够记住的“规律”往往只是在十年左右发生的现象。过去十多年，世界石油价格一直保持着急剧上升的趋势，我们不断听到油价将再创历史新高的大胆预言。即使发生了美国互联网泡沫崩溃和全球金融危机，都没有逆转油价上扬的趋势。

        但是，抛到天上的东西总会掉下来，这才是真正的市场规律。今天我要介绍的是张斌、顾弦和陈博合著的报告《油价长期维持低位》。他们的基本判断是油价的最低点将在45美元/桶左右，而未来5-10年油价都将维持在相对低位的水平。

        经济学家其实并不擅长预测。和预测的准确度相比，能否提供一个令人信服的逻辑更重要。张斌、顾弦和陈博把影响油价波动的因素分为四种：一是长期的供给面冲击，比如新开发了大油田，或是替代能源的生产出现了革命性的突破；二是短期的供给面冲击，比如由于爆发战争或罢工，主要产油国的油井无法产油；三是长期需求面的冲击，比如在过去十多年新兴市场的经济腾飞；四是短期需求面冲击，比如一个异常的暖冬。

        从大的周期来看，从上世纪80年代中期到21世纪初，石油价格一直保持在低于30美元以内的低位，其中经历了海湾战争、东南亚金融泡沫以及互联网泡沫等各种短期冲击，但这些短期因素的影响都在1-2年内消失了。进入21世纪之后，全球经济高增长拉动油价上涨，石油价格一路攀升到超过100美元/桶的高位。如今，我们即将进入一个新的长周期，油价将在一段较长的时间内保持相对较低的水平，“一石激起千层浪”，这又将引发更多的经济、政治变化。准备迎接一个动荡的新时代吧。

        报告认为，2014年以来的油价大幅下跌，主要原因是出现了长期供给面冲击。首先，美国的石油，包括页岩油气供给大幅度增加。尽管页岩气革命并未撼动石油的主导地位（2014年美国页岩油每天生产90万桶，相当于全球每天石油产量9000万桶的1%），但美国的石油产量从2013年起已经超过沙特阿拉伯。2008年以来，美国石油进口下降了约25%，出口增长了约66%。最近听到一些美国页岩气已经顶不住的消息，但各地页岩气的开采成本相差悬殊，是不是所有的页岩气都顶不住了，恐怕还要再观望一阵子。若无大变，预期今后一段时期，美国油气产量仍然会继续增长。

        其次，OPEC的石油政策从稳定价格转向稳定市场份额。过去，沙特阿拉伯的策略是调节产量、稳定石油价格。但在2014年下半年油价剧跌的情况下，沙特阿拉伯的对策突然改变为稳定市场份额而非石油价格，因此，尽管油价暴跌，中东地区石油没有减产，导致2014年全球石油产出增量达到过去34年以来的高峰水平。如果沙特阿拉伯坚持这一策略，那么，只要油价水平仍然高于产油的边际成本，沙特就不会主动减产，油价有可能继续下跌。

        当然，导致油价下跌的原因是很复杂的，长期的需求面冲击也极其重要。包括中国在内的新兴市场从过去的狂飙突进，进入了换档减速的“新常态”。美元升值也对油价下跌带来了较大的影响，因为世界石油市场主要以美元标价，美元升值，则能够买到的石油就会更多。在需求面因素中，全球需求疲软是最主要的冲击。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两位经济学家Arezki和Blanchard（Blanchard是首席经济学家）的研究显示，在2014年以来的油价下跌中，供给因素和需求因素分别贡献了60%和40%。

        值得注意的是，如果出现地缘政治冲突，将会在短期内促成油价反弹。张斌、顾弦和陈博谈到，“由于石油剧烈下跌对产油国带来了严重冲击，很多产油国财政赤字将大幅上升，政府将遭遇巨大压力。这为爆发地缘政治冲突铺下了温床。”他们讲的比较含糊，我在犹豫：要不要把窗户纸点透呢？想想还是觉得算了。哪个产油国最捉急，哪个产油国最任性，相信大家也能看得出来。

        2015年，或将是一个多事之秋。从以往经验看，短期的地缘政治风险会带来油价显著反弹，少则3-6个月，多则2-3年，但终归又会回到长期供给面和长期需求面决定的低油价水平。

        这对中国而言，是一个新的挑战。油价下跌对中国经济总体来说利大于弊：进口成本下降、消费者真实收入提高，可能会带来工业利润增长，对GDP增速有一定的提振作用。油价下跌，通货膨胀的风险就会离我们更远，实施宽松货币政策的后顾之忧更少，债务压力也或许能多喘一口气。

        但一个值得反思的问题是，我们的很多对外战略，一直是基于高油价的前提假设之上的，什么“马六甲困境”啊，什么“走出去”啊，都是担心油价不断上涨，哪天中国买不到油了该怎么办。如果油价将在未来保持在较低的水平，我们或许应该调整战略重点。石油稳定地保持在相对较低的水平，对中国经济发展最为有利，而可能威胁油价稳定的主要危机，会发生在主要的产油地区，比如中东、南美、俄罗斯。中国应该更加积极地维护这些地区的安全稳定，而这恰恰是主要的能源消费国（包括美国、欧洲国家、日本等）的共同利益。

        经济转型有痛苦，外交转身也有代价。转身，还是不转身，这是一个问题。

参见张斌、顾弦和陈博，《石油长期维持低位》。张斌的邮箱：zbiwep@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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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术独立团是中国社会科学院何帆博士及其团队的研究平台，汇集各路志同道合的青年学者，共同探讨宏观经济、金融改革、国际政治等问题。专业精神，中国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