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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北京人艺的《万尼亚舅舅》不是点赞就是怒批,没有中庸派?
笑声和瞌睡都不是评判一个戏好坏的标准。虽然《万尼亚舅舅》开场的最初一个小时,首都剧场里的观众前赴后继地昏昏睡去,中场也不乏一批提前退场的观众。但这部北京人艺的开年大戏,依然是一部有追求、有敬畏心的艺术之作。演出后的反响走向极端的两极,点赞的和怒批的,各自立场鲜明,且大都是专业人士。以至于剧院方甚至没有看到一个中间地带。而这样的结果,也许正因为,这是一部契诃夫的作品。而这部作品的呈现,带着导演鲜明的个人风格。
今年是契诃夫155周年诞辰,这位在更多中国人印象中是位小说家的俄国文学家,其实也是一位在世界戏剧史上有里程碑意义的剧作家。早在10年前,国家话剧院的首个国际戏剧节就以“永远的契诃夫”为主题,其间林兆华导演的《樱桃园》正是蒋雯丽和张译主演。这两年,契诃夫在中国戏剧界日渐受到更多的关注。仅仅去年,上海话剧艺术中心就请来了俄罗斯导演排演了一版《万尼亚舅舅》,台湾导演赖声川也排演了一部契诃夫的《海鸥》。
今年,各种纪念契诃夫诞辰的活动在文学界和戏剧界陆续举行。4卷本的《契诃夫戏剧全集》也首次出版。导演李六乙在这个特殊的时间节点,选择了《万尼亚舅舅》这部作品排演。加上濮存昕、卢芳等人艺台柱的主演,使这部作品更加受到关注。李六乙在演出说明书上写了一段话,开头是:“排演契诃夫是一次冒险。在人艺排契诃夫更是险中之险。平庸,有辱契诃夫。多年来,‘尖锐的羞愧感’面对毫无节制的平庸所装饰的舞台,已然对它没有了丝毫的兴趣……”
显然,排斥平庸的形式,是导演的创作初衷。而对于演出后如此两极的观感,导演也显然是有准备的。在这个版本的《万尼亚舅舅》里,导演的理解和处理,成为了一个占据中心地位的观剧焦点。它很大程度盖过了演员的表演,盖过了对剧本细腻的解读。最关键的是,这个处理,既不是北京人艺的风格、也不是上海版那样稳妥扎实的俄罗斯现实主义风格。它是当代的、国际的、甚至有些实验的。
不喜欢这部作品的观众大多对契诃夫怀有深切的敬意和情感,认为导演凌驾于文学之上,做着自以为是的处理。而喜欢这部作品的观众,从导演的处理中,看到了一种不平庸的艺术追求,看到了契诃夫的诗意和深刻,用了一种独特并超乎想象的方式呈现出来,而这个呈现本身,其实带着对契诃夫的尊重和敬畏。
当然,对于大部分普通观众而言,这一版《万尼亚舅舅》确实不那么容易进入。开场的十分钟,舞台上一堵大大的砖墙。演员在舞台上行走、停顿。舞台上错落着各种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座椅。之后,砖墙被一块黑幕挡住。演员就在这样一个极简的舞台,开始进入了剧情。全剧极其忠实于契诃夫的剧本,但大段大段带着俄罗斯文学印记的台词,很多时候就如同独白一样表达。濮存昕扮演的万尼亚从头至尾都在舞台上,但大多数时候,他都像一块破布一样,蜷缩在角落,睡觉、困顿以及怀疑。
北京人艺的《万尼亚舅舅》剧照。 CFP 图如果不熟悉《万尼亚舅舅》的故事,要在这个版本的最初把人物关系全部搞清楚,估计会有点费劲。事实上,如果只看剧本,要把契诃夫笔下那些冗长复杂的人名全都弄清楚,也不是件轻松的事儿。无法否认,契诃夫对于今天的观众而言,是沉闷的。他笔下的人物大多数时间只是在那里来来去去、吃饭聊天,没有戏剧动作,更多是散文诗一般的长谈,互相倾诉着人生的苦闷和困惑。这或许也是“排演契诃夫是一次冒险”的原因所在。即使如上海版《万尼亚舅舅》那样写实地交代情境,如此细腻扎实,进入了剧情的观众,也难免在看戏过程中瞌睡一把。想想看,有多少人,会聚精会神一眼不眨地看着别人聊天吃饭呢?
但沉闷真的不是问题。从某种角度而言,李六乙的这个版本企图消解一种沉闷。整出戏的节奏似乎并不完全按照剧情发展掌控,有时候,它是以一种语言的节奏进行着控制。契诃夫那种闪着诗意光泽的句子,在演员们那看似聊天的“独白”中,以一种抑扬顿挫的节奏交替着。包括濮存昕在内的人艺演员们,毕竟有着一流的台词功底,他们让这出戏更显出作品语言的金色光芒。从这个角度讲,俄罗斯文学的伟大,在这个舞台上得以被放大。
而演员们在舞台上的行走和肖像画般的静止,更像是对这种语言的伴奏。偶尔,饰演破落地主的摇滚歌手吴鹏会弹拨一两下吉他,甚至于剧中有些突兀的几声惊雷,都可以看作是一种语言的交响。全剧最终,索尼亚那段对着万尼亚说的大段“独白”,成为这部语言交响的精彩收尾,在一种被文学包裹的伟大力量中,契诃夫的这部作品,带着流动的诗意和隽永的油画感落幕。
整出戏的视觉呈现出一种高度的精致感和当代感。舞美是李六乙自己担任设计。灯光设计也十分考究,暖光的色调却有一种简洁冷峻。而特邀的服装设计劳伦斯•许也让这出戏的服装在人物基调准确的同时,保持着一种现代的气质和国际范儿。
与此同时,形式上的用心和考究,也成为这出戏最大的争议之所在。形式和内容之间究竟有没有必然的联系,成为一股很大的诘问之声。比如剧中不时会缓缓降下的追光灯,比如剧终被砸烂的吉他,以及教授夫人踩进水池的大段独白。它们究竟意味着什么?
一千个人心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一千个戏剧人心中应该也有一千种契诃夫。对于导演是不是亵渎、曲解乃至强暴了契诃夫,不同的观众都有不同的答案。契诃夫在自己活着的时候,被一代文豪托尔斯泰嘲笑:“莎士比亚的戏写得不好,而您写得更糟。”而濮存昕在《万尼亚舅舅》的建组会上说,“《万尼亚舅舅》是个新戏,剧院再不排新戏就死了”。艺术永远没有真正的对与错。契诃夫是不是该这样,其实也没有定论。无论如何,能够在现实主义一统天下的人艺舞台看到这样版本的《万尼亚舅舅》,能够在商业戏剧大行其道的今天看到这样有严肃追求和艺术探索的作品,点个赞,不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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