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希腊的神与人︱众神诞生的奥秘：宙斯何以稳固统治

        我们生活的这个时代，周遭的一切在科学的名义下都有一个客观中立的名称，山川草木、宇宙星辰，无一例外。当我们试着沿时光之河逆流而上时，曾经的一个个时代里关于天地寰宇的理解与描摹，总是让好奇的我们也禁不住目瞪口呆。  

        关于古代希腊人，我们能够有凭有据追溯的历史非常有限。考古学上的最早证据来自于约公元前两千年的克里特王宫，而文字记载中的最早证据，我们能够凭借的只有线形文字B。相较于至今仍未被解读的线形文字A，解读数量不多的线性文字B成为我们构建早期爱琴文明与希腊文明之间关系的重要依据。

        

        现在，如果我们可以凭借所有的残章断篇，描画历史上古希腊人眼中众神的模样，那么，第一划最好的落笔点或许就是古希腊人眼中众神第一次出现的那一刻。

        按照诗人的记载，奥林波斯众神（以宙斯为中心的一代神之家族，居住在希腊最高的奥林波斯山上）是神界的后来者，在他们之前，还有四五代其他神祇。宙斯战胜他的父亲克洛诺斯（Kronos)，挫败提丰（Typhon）的反抗，标志着奥林波斯神的地位开始确立，可是，组成奥林波斯众神的十二位神祇到底是那几位，此时尚未分明。在很长一段时期里，希腊人也没有一致看法。

        我们知道，公元前八世纪左右，奥林波斯信仰开始兴起，在随后的岁月里，奥林波斯众神逐渐成为希腊宗教信仰的主要依归，十二位奥林波斯主神构成的众神观念（Pantheon）成为古希腊文明乃至古典文明的标志。但是，直到公元前五世纪前后，我们方才明确悉知古希腊人眼中十二位奥林波斯神祇分别是谁，依据的主要材料就是原刻于帕特农神庙东檐壁（East Frieze）、现藏于大英博物馆的所谓“埃尔金大理石”（Elgin Marbles)。

        建于伯里克利时期的帕特农神庙，其上的雕塑群像展示了希腊人庆祝泛雅典娜节的场景。东檐壁上呈现的十二位神祇，是其时已得公认的奥林波斯众神形象。其中，宙斯、赫拉、德墨特尔和波塞冬同属老一代，阿瑞斯、雅典娜、赫淮斯托斯、阿波罗、阿尔特弥斯、狄俄尼索斯、阿佛洛狄忒、赫尔墨斯八位则属新一代。

        

        老一代神都来自于前父神克洛诺斯和母神瑞亚的结合，是“父母”的共同产物。宙斯推翻自己的父亲克洛诺斯并与自己的姊妹赫拉结合也是他的父亲克洛诺斯取得主神地位的重现。那么，已获得统治地位的宙斯是否会失去自己的统治权，换句话说奥林波斯神如何进行代际更迭呢？显然，我们已经知道，奥林波斯山上的主宰一直是宙斯，新一代神亦是加入了奥林波斯神系而已，他们的出现并未带来新一代的神祇，这是如何实现的呢？关键在宙斯和赫拉如何繁育后代上。

        翻检宙斯和赫拉的来历，既可能令人充满乐趣，又容易令人索然无味，因为他们生活中除却寻常的男欢女爱、鸡毛狗碎外，实在没有什么值得大书特书的地方，虽然他们共同生了一个儿子叫阿瑞斯，虽然人世间天翻地覆的特洛伊大战也就在他们的唇齿叮当之间发生了。令今人反复玩味的倒是他们与其他几个小辈奥林波斯神之间的关系：雅典娜、赫淮斯托斯、狄俄尼索斯和阿佛洛狄忒。

        雅典娜从来都说自己只有父亲，没有母亲，事实也确实如此。因为，她出自宙斯自己，可谓是宙斯独自繁育的女儿。某一天，我们的父神突然头痛难忍，于是不经意间，“完全武装”的雅典娜就从他剧痛的头里蹦了出来。据说，作为天后的赫拉知道此事以后，对宙斯完全藐视自己的孕育职能羞愤异常，于是，她决定也自己独自生一个孩子，来回应宙斯的藐视，这个孩子就是赫淮斯托斯。不过，有古希腊人说，当初宙斯头痛不知所措的时候，是赫淮斯托斯给他敲打脑袋，帮助他产下了雅典娜。不管怎样，总之，赫淮斯托斯和雅典娜作为分别只属于天父和天后个人的孩子是基本确定的。

        独自生下赫淮斯托斯后，赫拉并未再尝试独自产子（这可能是因为赫淮斯托斯天生跛足）。不过，宙斯却又用自己的大腿孕育了一个孩子，这个孩子被叫做狄俄尼索斯。至于他与线形文字B中出现的狄俄尼索斯是否是同一个，这是我们的问题。因为，对于古希腊人来说，尽管这个名字他们依然没有忘记，线形文字B的时代却离他们比我们还要遥远。 

        除了雅典娜和狄俄尼索斯，还有一位奥林波斯神的诞生也与宙斯的举动密切相关，只是，这一次，她是借由宙斯的行动、而不是宙斯的身体诞生的。这位神就是阿佛洛狄忒（Aphrodite)，又被人称为泡沫女神。乍一看来，泡沫清洁无物，但是，古希腊人却认为，泡沫之下掩盖着宙斯向他的父亲克洛诺斯夺权的标志性行动：对他的父神克洛诺斯去势。

        事实上，自从失势的克洛诺斯被宙斯取代以后，宙斯与赫拉的结合就标志着新一代父神和母神的确立。根据神话传统，第一个神——大地之神盖亚（Gaia）生出了天空乌拉诺斯（Uranos）之后，在埃罗斯（Eros，中文又称爱欲）的作用下与乌拉诺斯结合生出了一众子女，其中的一双儿女瑞亚（Rhea）和克洛诺斯结合，成了新一代的父神和母神。到宙斯和赫拉时，几代神的结合一直秉承着盖亚和乌拉诺斯确立的原则：父神和母神在埃罗斯的作用下结合，繁育新的子嗣。战神阿瑞斯的诞生即为新一代神亦践行这一原则的结果。然而，新一代神对这一原则的履行也就到此为止：雅典娜、赫淮斯托斯（Hephaistus）、狄俄尼索斯和阿佛洛狄忒的诞生并未履行这一原则，甚至是完全违背了这一原则。剩下的奥林波斯神祇，赫尔墨斯、阿波罗和阿尔特弥斯兄妹的诞生亦不过是这一原则再次遭到悖逆的证明。      

        事实上，宙斯统治以后，屡屡有新的传说，将有一位新神战胜他并取代他。有迹象说明，阿波罗可能是新的统治者，然而，最终他并未取代宙斯。唯一成功取代宙斯成为新神的是在线形文字B中出现过的狄俄尼索斯，只是，这是在俄耳甫斯（Orpheus）的教义中实现的。 

        今日，学者们通常认为，宙斯之所以能够稳固他的统治，是因为他与诸多不同力量以“联姻”的方式结合，从而控制反抗力量的“诞生”，将所有可能反抗自己的力量扭转为帮助自己统治的力量。可是，我们又得承认，尽管宙斯与赫拉之外的多位女神结合并孕育子嗣，滋生了无数美好故事，但是，赫拉作为天后，是宙斯的“命定佳偶”这一地位从未受到丝毫动摇和改变。

        故此，与其说宙斯是通过“联姻”来稳定统治，不如说宙斯是通过打破传统的诸神结合原则来保全自身的统治地位。而这一切，都在众神诞生的神话里。

        在遥远到我们连文字都不认识的时代，先人们如何认识、如何讲述他们眼中的世界？如果说历史是历史真实的一种样貌，那么神话或许也不过是另一种历史真实的面貌罢了。只不过，对于这一种面貌，我们要陌生得多，以至于其光怪陆离的表象本身就足以让我们眼花缭乱，以至于眼花缭乱的我们只能去否定这样一种面貌下或许会藏着一种同样的历史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