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雕塑家罗丹是怎样把古董玩“坏”的
罗丹对于古代艺术品的爱好,超越了博物馆或学院派的传统标准。他总是青睐那些残破的、甚至堪称碎片的古物。在罗丹这里,古物收藏成为一种为了创造的收藏,而不再是为了满足某种想要拥有罕见的东西的恋物癖一般的欲望。收藏不仅是罗丹艺术创作的主要灵感源泉,也成为了创造与艺术创新的物质材料。
1907年,罗丹开始着手创作一件尺寸惊人的青铜雕塑作品《行走的人》。这件作品其实早就有一个小得多的版本了。罗丹于1880年创作《施洗约翰》的时候,做了很多人体部件的碎片,他在1890年代末利用那些没用掉的碎片创作了一件较早的、小尺寸的《行走的人》,而且还赶上了参加1900年的巴黎世博会,把它送进阿尔马展馆与他的约150件雕塑作品一起展出。这件最初版本的《行走的人》是石膏的,其坚实的胸部被丢弃在罗丹的工作室的一角好多年,罗丹发现这一创作《施洗约翰》期间做的带有研究性质的石膏人体雕塑部件之后又找到了当时制作的两条腿,他就这样把躯干和腿接在了一起,甚至毫不避讳作品上的拼接的痕迹。这件作品于世博会展出时,被置于两米多高的石柱顶端,尽管它既没有头也没有手臂,显得十分怪异,但在众多雕塑作品的环绕下,没有招来多少特别的关注。然而,当罗丹于1905年至1906年间决定让他的助手亨利·勒博塞(Henri Lebossé)把这件不完整的人体石膏像翻制成大尺寸的青铜像时,他最终赋予了它充沛的表现力,就好像一座崭新的丰碑一样。
罗丹的青铜雕塑《行走的人》(左)和《施洗约翰》(右)。伴随着这件作品而至的美学革命,标志着罗丹的技艺已至炉火纯青的地步,他及其追随者(如波丘尼Boccioni和贾科梅蒂 Giacometti等)的时代已经到来。它也体现了罗丹历经多年的雕塑创作而达到的从心所欲不逾矩的境界,这背后则浓缩着雕塑家的青年时代、学艺时期与他在雕塑家加里埃-贝勒斯(Carrier-Belleuse)的工作室担任助手时期的全部经验。
自1890年代起,罗丹致力于研究人体的局部造型,并从中汲取了丰富的经验,与此同时,其雕塑与古物收藏品也日渐增加。他的收藏品都陈列于他在1893年于默东购置的别墅里。罗丹在默东的布莱恩特别墅很大,足以满足其不断增加的收藏品。
悠游于这些古代的艺术品中,罗丹会摆出一副俨然造物主的姿态,他会摆弄这些零零碎碎的古代遗存,并试图赋予其崭新的价值。他会把古物单独置于巨大的基座上,甚至也会把这些古代的艺术品碎片做到他自己的作品中。有时候,他会用一条大床单把他暂时不喜欢的收藏品都盖住,直到他对他们又重新焕发热情时才让他们重见天日。
有时候,罗丹也会自己动手“修复”他的收藏品,就跟他把自己的雕塑残件重新组合拼装那样,他曾经“修复”过一件公元2世纪的大理石女性头像,其实就是用一大坨石膏把头像与基座连在一起。
摄影师François Vizzavona拍摄的罗丹在默东的工作室中的古代艺术品收藏。罗丹对于古代艺术品的爱好,超越了博物馆或学院派的传统标准。他总是青睐那些残破的、甚至堪称碎片的古物。他喜欢那些经历了沧海桑田的变迁而丧失了一部分原本的器物特征、图案、形制,甚至明确的文化特征的出土物。
这些残破的造型,总是能唤起罗丹对他在青年时代于意大利的博物馆里见过的大量艺术品的回忆。一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古物残片,在罗丹眼里能看出来似帕特农神庙中的壮丽雕塑的景象,可见罗丹对于古代艺术品的眼光与时人理想中欣赏传世杰作之美的那种作风相距甚远。
对罗丹来说,以残件的模样出现的古代艺术品,提供的是关于人体的某一部分的精确再现,去掉了一切繁冗,也解除了纠缠于上的关于古典比例的一切金科玉律。古物残件的肖像属性早已荡然无存,甚至时有出现原属于不同艺术品的残破部件混淆杂处的情境,它再也不能洋洋得意地昭示往昔的荣光,而是静静述说着一段令人着迷的关于生活的印象。罗丹也更进一步地尝试把古物残片与其大理石雕刻作品拼接起来,以增加石刻作品的感性成分。
有时候,罗丹的收藏品能直接成为其创作的灵感来源。他有一件作品是一具手骨环抱一尊女性上半身躯干最后搭在腹部,这件作品的创作动机即直接来自其收藏的一尊残破女性躯干石雕。
罗丹创作的《手骨搭在腹部的女性上半身》(左)及给了他灵感的残破女性人体石雕收藏品(右)。罗丹对于陶瓶、瓮与墓碑也抱有收藏热情,似乎这些东西中能发酵出一些灵感,最终能被他用于其雕塑创作中。他的收藏品中有一件公元2世纪斯多葛派哲学家埃皮克提图的墓葬祭坛的石膏复制品,这件收藏品即孕育了罗丹的《惠斯勒缪斯女神》系列作品中的一件。罗丹也尝试用石膏复制他收藏的一些古物,制作出来的作品一般都不保留原作的颜色与图案。比如他复制了藏品中一件公元前6世纪至公元前2世纪的装饰有鸟的几何风格杯,并把复制的作品用于其作品《大腿被砍伤的伽拉忒亚在杯中》。
罗丹将古代艺术收藏与创作相联系,其手法日渐娴熟。从1895年开始,他使用一组如假包换的真正的古董小陶瓶,创作了一系列作品。在这些作品中,陶瓶与他创作的女性人体造型被组合在了一起。这些倾注了罗丹的自由奔放的创作技艺的作品制造出一种具有规模化的断裂感。
在其中的《瓮中裸女》里,陶瓶似乎成了人体的容器,女性人体则看似从中拔根而出。在另一件《绝望的少年与乌戈利诺之子》里,人体似乎又成了陶瓶的一个部件,看似为陶瓶增添了两个把手。此时,罗丹的古物收藏品真正成为了其作品的一部分了,与产自艺术家灵巧手指的人体造型形成了有机的组合。
罗丹利用古董小陶瓶创作的《瓮中裸女》(左)和件《绝望的少年与乌戈利诺之子》(右)在这一古老的梦境中,古物进入到创造的疆域,产生了真正的革命。这种情景在悠久的艺术家收藏历史中也极为罕见。
在罗丹这里,古物收藏成为一种为了创造的收藏,而不再是为了满足某种想要拥有罕见的东西的恋物癖一般的欲望。收藏不仅是罗丹艺术创作的主要灵感源泉,也恰如那些小陶瓶与人体所见证的,成为了创造与艺术创新的物质材料。
当然,这些参与到罗丹的创作中的古代艺术品,也是以一种完全符合艺术家的创作逻辑的形式介入的,即必须要从形体的核心提取其自洽的部分,并全面拓展其表达质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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