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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永定到南靖,福建土楼的乡村记忆与旅游现实
张海律
潺潺溪流自北而南,在吊桥下、汀步间流过。灯光将一众方楼圆楼以及挨着它们的树林照亮。村民散步的小径,被微光装点如星空,红色小延安和胜利旗帜的墙画,标志着其革命基点村的近现代身份。
“这些灯光也不会彻夜亮着影响睡眠,10点都会熄灯“,在镇上中学教美术的本村人江老师介绍道。
福建省龙岩市永定区湖坑镇南江村,村民散步的小径,被微光装点如星空。
南江村夜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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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福建龙岩市永定区湖坑镇南江村,窄窄5.5平方公里土地上,云集了23座历史建筑,有“南溪土楼长城”之称,其中最有特色和故事的,当属被称为八角楼的“东成楼”。
该楼始建于1843年,本来是常规四方土楼的,但其中一角冲着本村黄太婆墓地。墓地形如猛虎下山,楼角也就像对准虎头的利箭。黄太婆后人和建楼方一度闹到要械斗,请村里最有知识的翰林出面,削去了正对坟墓的楼角,进一步协调,又削了其他三个楼角,成了永定土楼群中独一无二的八角面貌。
类似的故事乃至风俗,在这个江姓村落还有很多,譬如“猫死上树,狗死下河“。教美术的江老师给我介绍客家传统:
老虎让猫教他爬树。猫说可以啊,但你得教我发威,将来逮老鼠。协议达成。老虎一开始就怕猫耍赖,叫来狗兄弟帮作证。老虎教猫发威后,猫果然反悔,蹿到树上。老虎愤怒说道,“有本事你别下来”。猫耍赖答:“我死都要死在树上”。老虎饿了,走了。为感恩树救了自己的命,猫就跟子孙说,“我们以后死也要死在树上”。做公证的狗儿,知道情况不妙,就躲到河边芦苇丛,以后也跟后辈说,“河滩芦苇救了我,以后我们死了就葬这儿,变成肥料让它绿草如茵”。
“夏天时,南溪江会搞漂流。本来也有点鸭子的,认为游客来了看到会觉得有农村生活气息。可有些客人投诉,‘我在这儿漂流,那边鸭子在排泄啊,把河水弄脏了。’我们小时候一天到晚在河里玩耍读书不也鸡鸭陪伴吗?再说河里还有鱼儿,能消化掉家禽排泄物。你们游客不也吃鱼吗?”晚饭后,在南江村景观靓丽的溪流边散步时,江老师举例对比着记忆中的乡村变化。
在江老师记忆中并不久远的童年,背靠溪流的客家村子,有着不成文的乡规民约,“早晨六点多,土楼里没有井的村民会先去河里挑水,这时其他人就不能在河里洗衣服和痰盂。天亮起来后,就可以去洗洗菜。再过一会,就可以洗那些相对脏一点的东西,而且也都会先倒卫生间里再拿过去刷。从上游到下游,一步步按着时间段,彼此都会顾及别人”。
“还没出工前,妇女们就跟着出来巡逻的鸭群,在蛙跳(即汀步)上洗衣服,聊着家长里短的八卦,木棒捶打衣服的咚咚声音、一个土楼两三百孩子都到浅滩里的早读念书声、男人们在岸边的刷牙漱口声,老人们在屋里刷锅的摩擦声,简直是乡村交响曲。”
每个人都热爱怀旧,但江老师不认为自己在美化记忆,他承认一些显而易见的进步。“以前老房子的厕所再是规整,但也是很原始的二三十块木板下一个大坑,免不了滋生蚊虫。”一度触目惊心的塑料垃圾景观,也跟着垃圾桶的合理分布和人们卫生习惯的改善,在非节假日期间几近消失了。
“我们客家人,把玩在一起的女孩子也叫闺蜜,一起光屁股长大的男孩子叫童年哥。没经历过那个年代的儿子,跟着我们搬到了楼房里,说没意思没玩伴,毕竟上学又不在村里。”和这儿绝大多数的江姓族人一样,江老师出生时被剪断的脐带,还埋在土楼曾经自家灶台的地砖下,意思是不论将来走多远,总有叶落归根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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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东客家围屋,因伴生的月牙塘和独具特色的外立面设计风格,姿态各异。而福建客家土楼,壮美,或圆或方,整齐划一,怪不得在冷战年代,被美国间谍卫星误认为是“上千座核弹发射井”。
南江村江老师记忆中的“童年哥”在溪水里打闹场景,倒也还能在初溪村看到。孩子之间都在用普通话交谈,而非外人彻底不可能听懂的客家方言。其中一个孩子告诉我,“在学校,在家,都是让他们说普通话。”
很多居民还依然生活在三四层高的土楼里,一楼用作厨房,很大一部分也装修成了对外接待的旅游餐厅,大院正中设有族氏祠堂。二楼是粮仓。三四层则是居所卧室,有些土楼里也挪出部分房间搞起特色民宿。
初溪村的土楼,建筑历史远至明永乐十七年(集庆楼,1419年,也是永定现存土楼中最古老一座),近至1979年,绝大多数都贴着“珍爱世遗,禁止上楼”的告示,反倒是最古老那座集庆楼将72道楼梯全数开放。
初溪村集庆楼
初溪,是在梯田中点缀着5座圆楼和数十座方楼的村子。而南溪,则是一条自南向北、流经8个村落和一排“土楼长城”的溪水。除了餐饮居住条件优质的南江村,往下游,还会经过以环极楼为卖点的南中村,以及被列入《世界遗产名录》的衍香楼和振福楼两座抢眼单体土楼。
始建于清康熙年间(1693)、高20米、直径43.2米的环极楼,是为数不多进入都要收费(15块卫生费)的土楼。虽然其自上而下的三个同心圆结构确实独特而漂亮,但给予楼内居民收门票的自信,是来自划时代的国产动画电影《大鱼海棠》。女孩椿在自己16岁生日那天,从居家生活的“神之围楼”变作一条海豚,到人间巡游。
环极楼
振福楼
或许是因为挨着广东,距离永定火车站以及出团游的厦门有些距离。无论是收费的初溪土楼群,还是免费的南溪“土楼长城群”,在节假日之外都没太多游客,土楼内外也就没散发出生意味道。等往东北方向,去到仅距振福楼5公里的洪坑土楼民俗文化村,节假日的气息就跟着大巴车旅游团提前来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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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楼前,是“带点特产回去嘛”的叫卖声。土楼里,纷纷摆成了热闹的农村集市。
既然景区化能让村民赚到更多钱,拉客和叫卖也就是一种非常合理的存在。居民是真实生活在土楼里面的,景区商业化也就算是当代生活场景的一部分。再说,洪坑之所以成为人们趋之若鹜的知名景区,也是有足够资本的,单是明清两代建造且居住至今的土楼,就有46座之多。
洪坑村
高北村土楼王承启楼内部
再沿309省道,往东5公里的高北村,就更热闹了。挨着彼此的侨福楼和承启楼,是高北乃至整个福建土楼的两个最大明星。三层高的前者,因为走出过11位博士,而也被唤作“博士楼”。四层高的后者,以远超其他土楼的73米直径和三环嵌套的结构,成为体积上当之无愧的“土楼王”,清康熙年间竣工的超大土楼,鼎盛时期曾居住过800多人,现在也还有300多居民,如若加上络绎不绝的游客,相信比康乾盛世时还热闹。
进入漳州市境内后,地图上永杭高速上中下的位置,分布着南靖县最著名的三大土楼群,分别是云水谣古镇、河坑土楼群和塔下村田螺坑土楼群。
云水谣古镇
南靖田螺坑“四菜一汤”,即由一座方楼和四角四座圆楼组成的建筑奇观。
网红旅游年代,最受欢迎的,当然是有着“四菜一汤”美誉的田螺坑,即由一座方楼和四角四座圆楼组成的建筑奇观。
聪明的景区规划者,在黄氏族人历时304年、按“金木水火土”五行相生次序建造的土楼群高处、下部,分别修筑了观景平台,保证游人既可远观,又能近品这耀眼的“四菜一汤“。
走进“菜碗汤池”里,当地村民也都经营着各家的四菜一汤餐饮,旅游纪念品也免不了有微缩的“四菜一汤”木制模型。
相信没人会不喜欢这样的建筑奇观,即便真的对客家飞碟产生审美疲劳,四菜一汤之下的塔下村,也有着别样风景,作为北上云水谣再刷土楼群之前的调剂。
客栈老板向我推荐了河对岸半山腰德远堂前的“石龙旗“,走到德远堂,我纳闷,哪里飘着旗啊?门前不就一个水塘子,和一堆如同瘦身版古希腊石柱。阅读展板上的文字介绍,才知道所谓旗,并非用来悬挂旗帜,而是显耀其家族人才显赫的物理象征,这些或雕刻毛笔(文官)或镌刻狮子(武官)的旗杆景观独特极了,池塘里还倒映着它们高挑的身影。
从面向祠堂最左侧那根乾隆三十七年(1772)为一位进士而立,到最右侧2012年位旅居泰国的一位客家商会主席为自己祖先而立,迄今一共23根(百度百科上错写成24根)。
南靖塔下村石龙旗
石龙杆之下,是依着S形溪流两岸而立的若干微型土楼。大清早,楼前广场上,村民开始晾晒起麻笋。土楼大门,有些还莫名贴着“为了健康,请勿参观“的标识,就如同里面有什么不健康的事情。溪流之上的汀步,没有南江村那位美术老师记忆中的诵读漱口洗衣交响曲。往返高处“四菜一汤”的游客车辆,开始让乡村呈现出新的热闹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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